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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二十年祭(3)

推荐人:墨庄主人 来源: 阅读: 2.54W 次

(八)

高考二十年祭(3)

其实,一九七七年通过高考去读大学的,在我们秀水公社也没有几个人,而且即使录取了,不是一座中专学校,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大学。

天上本来就没有馅饼掉下来,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我总希望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甚至感觉到这一块馅饼就快要掉到嘴边了,只是我没有接到。没有吃到馅饼并不要紧,第一次高考落选后,我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我觉得自己还行,以一个小学文化程度通过自学初录了大学文科,说明自己还是鹤立鸡群的。起码一条,社会对我和我们这样家庭的看法发生了变化,真有一点阿Q精神,我以前也阔过。

就在我考大学期间,也就是一九七七年冬月腊月吧,我开始着手策划两件大事,一件是迁居,一件是怂恿小弟跳级读高二,准备明年提前考大学。

这两件事情居然都做得很成功。

从祖屋新堂屋迁出去是父亲的遗愿之一,当时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是一边参加集体劳动,一边在工余复习参加高考,再一边做完这件事的。腊月底,我就把新堂屋迁到了茅屋场,建在茅屋场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小弟星辉是在家门口读完初中的,初中毕业那年,他入了团,也升入了高中,高中就在当时的秀水中学。他的机遇好,升高中和入团正好碰上极左政策解冻的这一年,当我报名参加高考的时候,我就怂恿他跳级读高二,准备参加一九七八年的高考。那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怕政策再度变回去。小弟果然听我的,一边读高一,一边自学高二的课程,高中第二学期他就去读毕业班了。那时的高中学制是两年,课程也没有现在的难,小弟聪明,他跳级读书也不是很困难。

我们一家是在一九七八年正月初六日搬进茅屋场新居的。过后没几天,我少年时代那位十分钟情的姑娘就出嫁了。她原本在我们大队当民办教师,结婚后就转到夫家的大队当民办教师去了。办手续的那天,她就是从我家新居后面走过去的。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落到了别人的嘴里,我怅然若失,这件事情也更加坚定了我考大学的决心。我一定要走出去,去实现自我价值,我一定要通过自我奋斗来换回我的尊严。

于是搬进新居后,我就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自学数学。自学数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尽管那时候高考的文科数学试题并不难,但是,你要会做题目,就必须要学完初高中的全部数学书,我所用的数学书籍便是我小弟的教科书。

对于我的第一次高考落榜,人们从内心到外表都是幸灾乐祸的,传统的思维定势也不可能因为极左政策的解体而迅速发生变化,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我在一九七七年最终录入到了大学,社会舆论才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正是不可思议的,没有上成大学才是顺理成章的。但是,社会却在发生缓慢的不可动摇的变动,这种变动的力量极其巨大,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每个人又可以感觉到可以触摸到。就在一九七八年,我和文兄双双被推倒生产小队的领导岗位上,他做队长工作,我做出纳兼记工员工作,这是真正通过民主产生的。以前,这些中国社会最底层最小的权力,都是掌握在贫下中农手里的。

我们兄弟基本上掌握了一个生产小队的权力,双双走上权力宝座,都有一种样板思想和样板行为,要使自己成为公社社员的榜样,要使生产队的工作和收入也成为各个生产队的榜样,所以,我们都在拼着命干生产抓收入。

可想而知,我是很累的,我的数学自学只能放在夜间进行。每天晚上,我都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觉,睡醒了又学,学不通就问小弟。可是,无论小弟如何讲解,我还是似懂非懂,数学与别的功课不一样,听得懂,但是一做题目又不懂了,这就是没有专业训练的坏处。

这年正月,大舅父略施小惠,一定要将她的大女儿定给我做未婚妻,这件事情明里暗里折磨我达四个月之久,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和舅表妹在端阳节定了婚约关系。虽然我看轻这种关系,但是它就是一张无形的网,弄不好就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订婚之后,我又满怀希望报名参加了一九七八年的高考。

这一年的高考改在了夏季,距离第一届高考只有半年时间,许多头年落马的青年又纷纷报名参考。这一年的考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应届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应届初中毕业生参加中考。小弟便是这一届高中毕业生,他也报考了大学。不但如此,各地中学都在大规模地组织社会青年集中训练复习,本意是想多考出去几个人才,为地方争名誉和利益的动机驱使学校这样去做。

我虽然也在自学数学,可是我是蜗牛行动,别人是骏马奔驰。我第一次尝到了竞争的滋味,初步认识到这考场也就是人生搏杀的一处战场。

当然,搏杀也是一种刺激,对我们男人来说就是这样。

临近考试的时候,我记得自己也是请了三四天的假去参加过集训,都是学考场纪律和考试规则。那时候,我和国君和寒哥是有名的三驾马车,又都报了名,报的类别和专业还是去年一样的。我们三个人在集训期间总是在一起行动的,我们经常在一起嘀咕,笑芸芸众生,说这个人是来为我们做伴的,那个人也是来凑人头数的,似乎大学中专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手里一样。

他们俩那个时候给我取了一个诨名,叫做“二孤老”。

当年有一名叫做屈家顺的考生,年约三十岁,老三届的,金光村人氏。其人长得又矮又丑,眼睛也近视,经常背着一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黄背包来开会。由于他路途遥远,老是迟到,他来了就没地方坐,就一老往主席台边上凑,众目睽睽也不怯场。每逢这种时候,国君就喊着我的诨名说:二孤老呀,你看这个老倌子哟也来考大学,不知是哪个大学肯收留他,吓都要把人吓死。我听后窃笑,为他的幽默语言,也为屈家顺的滑稽。

当年我们这套三驾马车真有点不可一世,走路都有点螃蟹味道,在秀水中学或者秀水集镇上一走动,常为众人指目,我们很明白,却总是坚持不改恶习,从开高考动员会一直到高考结束,都是这副德行。

第二次高考,我依然坐在那个破礼堂里,横排数是第三排,竖排数是北边的第一列,所不同的是时令,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在炎热的夏季。

依然是考五门,依然是数学难住了我,其余四门我觉得比第一年考得还要好。拿到数学卷,看了这道题又看那道题,差不多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我还是不只要从何下笔。学习的时候似乎是学懂了,做题的时候又不会了,我毕竟还是做了一些题目,估计突破“0”蛋了。

这年的高考就基本上正规了,考场几员都是具备的,而且让人感到了壁垒森严的味道。

由于怕热,考试期间,我天天就带着小弟在学校前一家亲戚家里吃中饭。小弟那时候在秀水中学已经小有名气了,我们兄弟俩一同考大学也一时传为佳话。二人同出同进,也是秀水中学的一道风景线。

就是这次高考,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H,她那时在做监考员,是一位小学民办教师。由于她那时长得挺漂亮,我以为她是一位城市里来的姑娘。她当时恰好就在礼堂里监考,她并不认识我,我也是事后才听说她的。

高考一结束,我就回到生产队参加紧张的“双抢”去了。

之后,又是政审填表和体检。

我们建设大队的那套三驾马车又全部初录上线了,除了我们三个,我们建设大队还有另外几个人也初录上线,我的小弟就是其中的一员。小村再一次沸腾了,秀水的舆论再一次大哗:建设大队有两兄弟同时考上大学!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样,在秀水的穷乡僻壤、大屋小庄上空飘荡!

政审过关了,大队公社两级只是盖章子而已,失去了权力的内容。

填表的内容依然未变,我还是填报武大复旦两校的经济系。

体检依然是在岳阳进行的,我领着小弟一块儿去的。那些日子,只要我领着小弟一出门,就经常有路人驻足众人围观的场面,人们就像展览动物园的宠物样看着我们,议论我们。那时候,平静的山村,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新闻了。

我们兄弟给家乡人的直觉是“考大学,跳农门去”!

录取工作又迅速又漫长。

第一批录取通知书是八月份下达的,小弟的通知书就是这时候来的,他的学校就是广东省的中山大学,他的考试分数超过了清华大学当年在湖南录取线的3分。国君的通知书也是首批来的,他的学校是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春姑的通知书也来了,是湖滨师范,她是我们铜盆冲第一个考出去的女孩子。

小弟是铜盆冲第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这一年,他还要在入学以后才满十六岁,以这么小的年龄跳级考上大学,在我们这一块地方,确实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们全家人都有一种捡了金元宝的感觉。

后来,秀水公社考生的入学通知书就像吊香一样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大家的都来了,唯独没有我的,寒哥的入学通知书是那年十二月份来的,他的学校是湖南省公安干警学校。

三驾马车拆散了。

我再也抬不起那高贵的头颅了。

我又走了麦城!

(九)

第二次高考,秀水公社获得极大丰收,一共考出去了四十几名大中专学生,荣获岳阳县“甲等高考先进单位”荣誉称号,这块奖屏现在还挂在秀水中学的荣誉室里。

为什么独独我落选了呢,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麦城呢,带着这个深深的疑惑,一九七九年正月,我去岳阳送小弟乘车,在岳阳逗留了几天,领着小弟专程走访了岳阳地区教育局招生办。

其时,岳阳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闹市区还在铁路西边,发展的规划是向东边扩展,地区教育局就设在一座孤零零的山包上,我们走过东茅岭后,就一直踩着田埂小径爬上了这个山包。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女士,因为档案已经解密了,她就把我的档案扔给我,然后说:你的分数超过了录取线13分,许多大学招生人员拿起你的档案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又终于没有录取你,你没有报他们的学校,又没有报他们的专业,又不服从专业调配,他们就不敢录取你。另外,你的数学成绩太差了,报考经济系又离不开数学,名牌大学没法子录取你,你不该只报名牌大学的。

可是,别的大学没有经济系啊!不是我一定要报考名牌大学,是我一定要报考经济学专业。

超出录取线13分而没有上成大学,我自己都深深地为自己惋惜。

我解开档案袋,抽出了我的考试试卷,我考试的五门有四门是特别棒的。我五门课程的分数是语文74分,数学7分,历史98分,地理95分,政治87·5分。除数学一门外,其余四门我都考出了当时的最高分数。那位女士说,全岳阳地区去年的高考语文,只有四个人上了70分,你是74分,是最高分数。几乎每所大学的招生负责人都看过你的档案,都取舍难定,因为你的服从栏里,填写的是不服从。

她对我的一切情况了若指掌,她总是为我惋惜。

我打开我的语文卷,其实,我的基础题做得不是太好,主要是作文得了高分,30分的作文我得了29·5分,差不多是满分,70分的基础题我得了44·5分。

那位女士提供的情况让我一次次震惊,我恨我自己,恨自己的蜗居一隅不肯去见世面,恨自己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求人说情帮忙。我想,我当时如果知道自己考得这么好,我就是去求北师大湖师院之类的学校,他们不会不要我的,录我去读中文系与我数学差没有矛盾。

我无限痛苦地离开了岳阳地区教育局招生办公室,那位女士鼓励我别灰心,下年再来。

其实,在她鼓励我之前,我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数学学习,我无法挡住上大学的诱惑。小弟入学后,也从中大接二连三地写信来,鼓励我继续学好数学,来年再参加高考。

一九七八年秋天,立新小学一位教师请病假休假了,我被学校请去代课。那时候的小学都办戴帽初中,我的工作任务就是在初中班上当一名班主任,教一门语文和几门副课,我的教学生涯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上任的头天晚上,我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睡觉。我的激动不是说我热爱教育这个行业,而是觉得社会在认同我,而且一执教鞭就是教初中生,这在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一边做教学工作,一边学习数学。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所任教的班级总分人平和几门学科人平分数,在全公社同类十几个班级中居然拿到了第一名。

一九七九年上半年,我依然回到生产队劳动,仍没有去脱产学习,还是一本老黄历,白天下地劳动,晚上业余学习,解不出来的数学题就往中大寄去。

这年的高考又有了新的变化,再不以公社为单位设考点了,而是以区为单位设考点。考生中的社会青年急剧减少,而是以在校毕业生为主了。社会青年能够考上的都已经走了,不能考上的都去结婚生孩子了,他们再也不是应届毕业生的对手了,像我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是少之又少。

那时候,我们黄沙街区在开办高中,公社一级的办学体制也在发生变化,公社只办初中,大队只办小学了,高中的办学权收到了区一级。我们黄沙街区的高中设在凌云,叫岳阳九中,也叫凌云高中或者黄沙街区高,我就是在这里报的考,在这里参加的考试。

和我同一年在这里参加高考的,我们屋场里还有春弟、建弟等人,他们是应届高中毕业生。

我依然是报考的文科。

凭心而论,到这时止,我的确在数学上花费了不少的工夫,以我当年自学的水平,考一九七七年的数学题得一百分没有问题,考一九七八年的数学题应该可以得六七十分。但是,初期高考起点低,升高快,真是水涨船高,我学得多了一点,它的难度就加大了一点,抵消之后,所余无几。这一年,我的数学得分是29分,这是我进入师范后才知道这个分数的。

和前两年一样,高考之后,我又被初录了,参加了政审填表体检三部曲。我总是愚顽不化,在填报志愿的时候,还是前两年的现志愿现学校,没有意识到应该从经济学的噩梦中醒过来,经济学情结就如同一条钢铁绞索一样绞死了我。

对于一九七九年的高考,我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双抢”一结束,大队就录用我做了民办教师,我虽然不大情愿,还是答应下来了。

这年的九月份,我的情绪是坏到了极点。八月份过去了,我的通知书没有来,九月份过去了,我的通知书还是杳如黄鹤。别人又上大学去了,我却被钉在教席上,每日里只回家吃三餐饭,不和人说一句话。

十月的一天,邮差送来一封信,说是我的入学通知书。我先是一喜,大学通知书毕竟姗姗来迟;继之是一疑,这是一份什么样的通知书,是来自哪个学校的通知书;待到我拆开信封抽出来一看,我简直就傻眼了,这是一个叫做湖滨师范学校下发的通知书。

我沮丧极了,却又无可奈何。我没有报考这所学校,更没有选择师范这个专业,这所学校却录取了我。我如果放弃这所学校不去读书,家里就会逼我成婚,因为这年我都二十五岁了,到了成婚的年龄。我如果去读书,又于心不甘,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除婚约。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读书,我的第一要务就是逃离家乡。

从此,我就开始了我一生的教书匠的生涯,开始继承我的祖业。这种职业是我千百种计划中从来就没有设想过的一种。

我根本就不热爱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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