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太迟

又是一个父亲节。微雨的午后，静坐在桌前，不由回想起父亲的过往。提起笔，觅一段文字，用以纪念死去的他，也纪念将来的我。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少有如山的父爱，甚至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职责。但是，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几个年头里，反而好像越走越近了。

父亲的一生都在错过。小升初，他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全乡唯一一所初中，接到的却不是开学的通知，而是“停课闹革命”的命令；历经万难选择了当兵入伍，几乎在成功提干的时候，因为连队干部之间的矛盾而成了牺牲品，梦想再次被告破灭；无奈之下选择了退伍，期待在退役士兵也可安置工作的年代，找一处安身之所，可是在家等了将近一年。在抗震救灾中，他舍命相搏，才换回来一份临时放映员的工作。然而，不到10年，在体制改革中，很自然的没有转正，灰头土脸的回到农村的家。为了养家，他执起了放牛的鞭子，直到离开这世界。

命运的波折，导致他不是成功的学生、正式的职工、合格的农民，甚至连父亲这个称谓做得也不够格。多舛的一生，造就了他乖戾的性格。我自然就成了他这种性格下的“受害者”。与父亲的相处，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即便我是他的儿子，可是我似乎从来没感觉到他拿正眼看我。

记忆中，他从没接送过我上学，也从未有过亲昵的感觉。倒是曾经为了没经他同意，调走了他爱看的新闻频道而捱了一顿臭骂；曾经因为连夜收地里的玉米，我照手电的光亮跟不上他的装车的节奏被一顿数落；曾经因为我不会用筷子，夹不住盘子里的菜，溅到了他身上，他掀翻了一家人正在吃饭的餐桌……我恐惧过、愤怒过、也挣扎过，甚至愤然要离家出走，最后被妈妈强行拉住，不断的说和，才算是渐渐平息了胸中怒火。

为了逃脱这牢笼般的困束，为了彻底摆脱“不见天日”的生活，也为了证明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逆子”，我拼命的学习，努力拼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每晚必熬到深夜。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考上离家千里的大学，又远离他乡工作。当我终于以为可以展翅高飞的时候，却发现他经常搅乱我的心窝。

离家远了，离他却好像近了。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不再总是闷闷不乐，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村里走路的身板直了很多，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放牛的鞭子不再是负荷。妈妈偷偷告诉我，每每要到假期回到家的时候，他总是提前一个星期在村口张望，每天把炕烧的滚热；当我收拾好行囊要走的时候，他总是早早的套好牛车等着送我。这些事，他从来没有说，只是一味的叮嘱我“好好工作，不要犯错”。

我在我的世界默默地拼着，慢慢的经历着他曾经历过的漩涡。虽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心却离他真的近了。但是，能给他的回报真的不多。原本早上起来时想给他打个电话，结果忙累了一天很自然的就忘了；想给他买条他没抽过的好烟，摸着发瘪的钱包，大度的劝慰自己，等下次回家再说；计划着下次回家好好陪他待几天，聊一聊我的工作和生活，可是一到家就被迫去陪亲戚和同学。

我习惯性的把给他准备的一切留给了“下次再说”，直到用我的手给他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刻。我极尽所能的照顾他，想把他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他却淡然的笑着，用他最后的精力告诉我“这一生，有你这样的儿子，很知足了”。

在他的坟前，我屈下了我的双膝，将头磕在地上，平生第一次向他认错。我无数次努力挣扎出他的掌控却都无果，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冷漠，也许我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的重复他的生活。我无法摆脱他的“魔掌”，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我身上流着他给的血。空旷的土地上，只有一座孤零零坟包，对着蓝天白云，伴着日出日落。

循着父亲的足迹，而今，我也成为父亲了。

我倾尽了我所有的力气，陪着我的女儿成长，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用我的大手拉着她的小手，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一起去游玩、一起去骑车，一起做数独、一起玩飞花，一起看电影、一起自助餐，一起雨中踩水、一起饲养蜗牛。拉着她的手，给她讲述着我的人生，静静听她倾述她的世界；教她自己生存的本领，陪她一起领略人生这堂多彩的课。拉着拉着，她的手已如我手般大小，我的身材也已高出她不多。

时光只解催人老，丝毫没有停歇。眼看着她羽翼已就，将要离窝。我在竭力珍惜每一刻，陪她走着。期盼着她在长大以后，可以独立快乐的生活；当她面对她的子孙后代，想起我的时候，有故事可以说。

人生啊，就这样在无限轮回的纠葛中，一辈一辈的延续着。父子啊，同在这个世界，有人在要债，有人在还债，无债不来。亲情啊，应该是前世修来的一段缘，善缘也好，恶缘也罢，怨缘在勾结。你啊，应该把每天当成父亲节，想说什么就对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让爱来的太迟，别让自己在午夜梦回时，眼泪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