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杀了人
早上暴雨，电闪雷鸣，突然想起遥远的一桩悲剧，也发生在白露之后的第一个早晨。
河南边，孙哑子早晨被雷打杀了！
凶讯，通过渡船，在两岸来回，即刻卷翻村庄里刚刚躲过暴雷狂雨后的惊悸与短暂的平静。暴雨已过，河北边，村上还未朝食。路口大队部门前，像旋涡，人越聚越多，相互拼凑的消息越来越来细致。
早上大暴雨，孙哑子在自家屋里撑瓦。原来他家那两间瓦房吧，屋顶上的瓦，早就东一处西一处，露出缝隙。一到晴天，阳光洒下，透过数不清的瓦缝，一缕缕光线直射下来令人目弦，万花筒一般。瓦稀怕大雨，屋里雨流如注，无处立脚，孙哑子仗根丈二的竹杠，光着个赤博，站到堂前一架打谷机上去撑瓦，想撑拢瓦与瓦之间的空隙。那屋上的瓦相互牵扯，他移了东，西边又豁了缝；拢了左，右边又空了一块，雨水哗啦啦泼下。
最要命的，白露后，雷电一点不比夏天弱，整个村庄一河两岸，好像罩着口黑锅，时不时的闪电，像一柄柄白刃从外猛辟刺来。村里人怕阎王老子要收人！
果不其然！
孙哑子平时不爱说话，人称哑子，老婆伢崽都一劲喊，不行，雷太大了，不撑了不撑了！
人说十个哑子九个怪。这哑子吧，就不听，仰着头，巴着嘴，结果一道闪电穿过屋顶，像蛇精，嗖的一下把他罩住，接着就是炸雷。炸雷一下把人炸黑，闪电的光像蛇信子，倏忽一下不见了。
“可怜！孙哑子上年小伢崽被牛斗杀，自家又遭雷打＂新兰婶哀叹，她家隔大队部一道墙，已上六十，爱热闹。
“这个也怪哑子自家，打雷也不知道防触电”，连明是村上最早买收音机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说是翻过幕阜山去湖北收古董了就再没回来，村里人传他被江湖上的人给黑了。
“触电？哪样会触电？书上说雷雨天不能在外面一一我俚，双抢时，多少人，打雷下雨不在田地里光头淋，谁见过有谁被雷打杀？＂老队长新德五十多岁，还健壮如牛，大声反驳连明。
“也是”，老队长新德的话，对每个曾经在野外突遭雷电的人来说，亲身验证的经历，确实有不少合理之处，令人信服。
“说句不该说的话一一雷公不打冤枉人一一孙哑子遭雷劈，哑子估计哪里做了缺德事？谁知道呢？＂杨福伯是个独眼，从小给村里人家编竹篮、背篓之类，没事时喜欢读书，直到他家孙子九十年代拆屋时，从墙缝里拆出一本村里人都看不懂的，里面画些像只两黑、白鱼交尾相拥的古书。
“你们怎么这样迷信？”连明见众人附和队长，杨福伯又阴阳怪气，有点生气、失望。
“杨福伯，哑子老实，别人手伸进他嘴里都不咬人的，哪样要遭雷公劈？”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哑子肚里蛔虫，你晓得哑子就没做过亏心事？哑子他爷娘死得早，他孝顺不孝顺，我俚不晓得！谁个又可打包票，哑子自己好，他爷娘祖宗几代都是哑子这样？＂杨福伯又阴阴地说。
“那雷公还真长眼，还要报几代？”连明已有几分气愤，村上算白净的脸已上红光，听见杨福伯这种报应连及几代的话，他愈觉得这村里人都太落后了，他拍了身旁嘻嘻笑的细毛，“细毛，你右脚走路拐，哪是你家谁做了恶事？”
“连明，你个有爷娘生没爷娘养的！我细毛拐脚关你甚事？要你措牙措告？”
细毛是新兰婶最少的儿子，听连明这么一说，平日就不喜连明整天琢磨这琢磨那，一下地，就想方设法多小便，一幅磨洋工的相。
“我不是说细毛，我只是打个比方说哑子遭雷劈是偶然，天没眼，没有报应的。”连明忙低头向新兰婶陪不是。
“哑子他爸，啊，不是，该是他公（普通话祖父的意思）大脚丫吧，解放前上山做过土匪的。”恢满公七十多了，那解放前的事，就他知道多。
“不是说剿匪时，大脚Y立功了？后来他还去朝鲜当过志愿军吧？”队长拦着恢满公话头，要说村里谁家历史上见不得人，谁家光荣有贡献，队长心里最有底。他嘿嘿的问恢满公，看着众人，两只眼睛放光，似乎有点轻篾有点嘲笑。
“那国家都给他记过功，哪他公，算不得坏人吧？”人群里，大家纷份认同这个结论。
“他公是他公，反正往上算，总归有谁做了恶事要哑子承当，要不？哑子去年牛斗死儿子，今天又遭雷辟？怪谁？那他公，哪他爷爷的爷爷呢？……”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慢慢淘着孙哑子家的前世今生。
傍晚，河那边，传过的只有封敛的爆竹声，断黑之后，狗叫声越来越旺。村里人好多人，觉得遭雷劈的孙哑子，恐怕哪里不干净。
孙哑子的祖宗十八代，就这样，被河对岸的人们翻了个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