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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这样一个妻子

推荐人:鲁莽 来源: 阅读: 2.57W 次

很早就暗藏着一番夙愿:写一篇文章,写我的妻子。但一直只在孕中,始终未能分娩。这不是担心别人笑我词枯笔拙,也不是忌惮旁人议论给妻子脸上贴金,而是没有时间和机会。我不想让它不择时候地随便诞生,以示珍视、庄重。

我有这样一个妻子

有人说任何一个巨人的后面都站着一位伟大的女性。我不是巨人,我只是一个蚂蚁般的小人,身后自然没有占着一位巍巍女性,但在我身后也站着一个和我一般高的女人。

她,姓王,名香芳,但她并没如她的名字那样散发着袭人的馥郁芬芳,每天都用尘土填涂着本来就不算漂亮的脸蛋上的沧海桑田,脚趾缝里散发的是泥汗拌和的稼穑气息。香芳是浑身沾着草茎黄叶19岁上和我一同对着大山上的苍松共拜天地的。从那时起,尚未摆脱稚气的她,就承担起了为人之妻的责任,不久又尽到了为人之母的义务。那年头,在我们这儿山旮旯里,大多数父母并不懂得供子女上学的意义。而我的两个文凭——中师和大学,是目不识丁的妻子汗水浇铸成的。

国家恢复考试制度后,我向他吐露了再上学的愿望。她没有半点犹豫,虽然这意味着她得独个支撑整个家庭的重荷。一个七口之家,上老下幼,只她一个劳力,即便没有三灾八难,其家庭的维艰是可想而知的。母亲长年离不开药罐子,我去读师范的第一个学期,母亲几度病危,只差没动棺盖了,是香芳悉心服侍调理下才得以逐渐康复的;父亲却是个酒坛子,酗酒成性,经常莫明舞拳弄棒摔锅砸碗,搅得整个家庭乌烟瘴气,人畜不宁,有一回竟以服侍婆婆过好为由,带酒掐住香芳的脖子。要不是爷爷奶奶在场,真不敢想象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可父亲他自己,由于酒精中毒导致心率衰竭和尿路阻塞,仅一个月内,香芳三更半夜请人抬到乡卫生院急救就有3次(这些都是我毕业后才从母亲嘴里得知的,为让我安心学习,香芳从未跟我谈起半句,也不让家里人告诉我)。

在一个暑假里的一天晚上,爷爷奶奶专门跟我谈话,说香芳吃了说不尽的苦头,嫁我嫁亏了,说他们活了70多岁还没见过香芳样好的媳妇,我能讨到她是我们家祖宗积善修德的福荫,千叮嘱万叮咛要我一生好好待她。我记住了他们的话(后来他们都是含着香芳喂的最后一口饭含笑离去的)。在学校里,每个月我都能如期收到20元钱,我知道这钱是香芳背着洋芋到四五十里外的集市上7分钱一斤换来的。我颤抖着双手接过汇款通知单时,我清晰地看到了邮局营业员点分币角票时脸上那种厌烦的愠色,也看到了香芳汗水浸渍着尘垢的面庞上那充满期望的眼神和幸福的笑靥。

一个春耕刚拉开帷幕的中午,邻村的徐老爹气喘吁吁地找上门来,说他家的耕牛挑架断了左前肢,无论如何要香芳配副药给他(这不是要人立地成医吗?)。香芳说她不会配什么药,可徐老爹老泪纵横近乎哀求地说他家的承包地不能按节令种下去就得去讨饭了,甚至说只有香芳能救他一家老小。香芳没法,只好答应试试(哦,忘了介绍,她外公在世时是个小有名气的草太医,骨科尤其了得,曾传秘方给她母亲,但我没听说她也承继得一二)。可那药只能用鲜,又只长在石缝里,采药是否艰险,而那几天香芳正因妊娠反应恶心呕吐,吃不下饭,难以上山采药,别人又无法代劳,香芳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子上山。那药也还灵,不出个月,徐老爹家的那头牛又能下地干活了。高兴之余,徐老爹掏出30块钱酬谢香芳。香芳推辞说:“药自个长在山上,又不是自家田里种的。”硬是不收半子。可谁知道,香芳正是因为那天上山时不慎跌了一跤,不幸流产了,还差点没造成后来的习惯性流产。

我知道香芳识得几味草药后,心想何不让她学学穴位按摩?于是买来几本相关书籍,姑且照本宣科充当起“讲师”。这方面香芳确实有相当的感知力。也许是不识字的女人善于形象思维、善于感觉记忆的缘故吧?如今,村里小至伤风感冒,大到腿断骨折,都来找她,有时一夜得起来两三次甚至整夜护理病人,不是李家的娃娃惊厥叫不答应,就是张家的媳妇生不下来孩子。我这个一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的男人,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就冲着她发脾气。她却莞尔而笑,故意气我似的一句:“谁叫你当初教我学这些呢?”事实上她也没法,我只好屈从于她,妇听夫随了。有时得连夜上山,她便把我也带上,她挖药我照黑,惊起一片片宿鸟。我打趣说:“它们正在恩爱,惊扰人家是背时的。”她却心不在焉地说这棵管胃痛,那株治风湿的,双颊却微微泛着红潮,不知是手电反射的光晕,还是大地放射的灵光。

香芳不是那种温静柔顺的女人,甚至有些桀骜不驯。有一年多退少补承包田地,着实惹恼了某些想从中捞点便宜的村头头,软来瘫不了,硬碰冒火花,那些人奈何她不得,只好缩头藏尾了。你别小看她不过是个比芝麻粒儿还小的村妇女组长,她的话在我们这个近百户的山寨里占有相当的分量,七八十岁的老翁老妪还听她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她说服那些跟她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而又只生了女娃的带有野性的妇女去做节育手术,恐怕3个乡长都顶不过她一个。她在家族中更是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办什么婚丧喜庆,叔婶弟兄们都找她商量,都听她的,把我这个当丈夫的堂堂大学生撂在一边,插不上半句。我真有点自愧弗如,暗地里嫉妒她呢!

不知是缺少文化,还是磨难经久信鬼神,香芳有时很迷信,跳两下眼皮也会使她饮食无味,寤寐不安。学过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我无法改变她对梦的预言性诠释。他常常一边配药一边嘀咕:“给人治病是要折寿的。”我大惑不解,“阎王要把人带走,你偏把人拉回来,不是存心跟阎王作对吗?”我不以为然,她却以每医好一个重病她都会遭这样那样的灾难为证。如村里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妈妈摔下坎子断了大腿,这么大年纪的人接骨谈何容易!老妈妈的儿女请香芳敷敷药也不过是尽点孝道而已,根本不抱什么希望。可在香芳的精心调治下,老妈妈居然奇迹般的又能爬山下坡走亲串戚了。而不久香芳她自己却因车祸差点没跨过奈何桥。说归说,迷信归迷信,正如她自己说的:“人家来请,面子上过不去,看来我这个不扯旗幡的郎中是得当到底了。”山里缺医少药,给人抓抓药,按按摩,说大点是为人民服务,说小了是结得好人缘。为与市场经济合拍,我不止一次地建议她收点药费,可她一直还是那句话:“药自个长在山上,又不是自家地里栽的,不好意思。”对她来说,最大最甜的报偿莫过于乡亲们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了。在她车祸住院期间,乡邻都来探病。对这么个不起眼的山里女人竟有那么多人来探视,连医护人员都感到惊讶。殊不知别人生病时,她也曾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很多周围的人不理解我们这对学历层次如此悬殊的夫妇为什么能够如此稳固地结合在一起。我上大学时正直我国离婚率直线上升的年头,不少夫妇以极牵强的理由分道扬镳,不少报刊还为之呐喊加油,推波助澜,仿佛离过婚才算文明,才够开放。有些同学也公开劝我另择一女,有的女同学还涕泗淋漓地向我倾诉了衷肠,但我都不为之所动。他们对我这个当代大学生如此胶着般的迷恋着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女人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吃了她的迷情汤或是难释道德的重荷,在他们看来像我们这样的俩人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共同语言的。作为有知识的当代人,我不至将封建道德枷锁扣在自己的脖颈上。我们彝族离婚在旧社会就相当自由的,何况香芳更不会强人所愿,但我觉得有一股巨大的绳索将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它无形而巨大,活扣而坚韧。至于共同语言,按我们的理解是,一万句所谓的共同语言抵不上一个小小的灵犀相通的行动和目标。天然、纯真、质朴的香芳在夫妻生活中自然不懂得妩媚诱人搔首弄姿,但从原始森林里采来的绿色珍品鸡枞、松茸配上现代作料爨出的珍馐佳肴,其奇异芬芳之舒筋酥骨、心旌荡漾,是没有亲自尝过这道菜的人任由驰骋想象也想象不出的。原始的自然界是混沌的,在混沌中没有阴阳两极。没有两极的混沌里孕育的是乾坤之精华而不是汲取天地之甘露,而宇宙大爆炸后迎来的是灿烂的星辰和缠绵的云雨,有多少前卫的星族夫妇能达到如此返璞归真、合而混沌的神妙境界。

最令人欣慰的是香芳从来不让家事分散我的精力,我才得以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才能够在工作中做出些微的成绩。我要毫无忌讳地说,香芳是我情感的驿站,避浪的港湾,景慕的偶像,是我立足生活的坚实靠山,是我昂首向前的巨大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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