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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场里

推荐人:那时候的雪 来源: 阅读: 1.13W 次

那年,临村路庄唱大戏。

戏场里

路庄离我们村五里多地,都在老爷山下。那时,村子里文化生活很贫乏,就连电影也一年到头难得看上几次。所以老爷山下的几个村子——南、北花枝、沙庄、路庄。四个村呈三角形分布。在当时一个村子放电影(闹红火)也是其他村子的荣幸。只要听到有村子放电影的消息,其他村子的生产队下午总会提前收工,好让社员们不要错过这一难得的机会。到时你会看到,天一擦黑,通往放电影村子的土路上,人头攒动,说说笑笑的人群,像条条欢乐的小河,洋溢着难得的欢快的浪花。虽然要多跑几里路,但多了几次看电影的机会。无形之中也减少了几次无聊难熬的黑夜,实在说除了丰富人们单调的乡村生活以外,同时还为有情人提供了接触的有利条件,对村里的计划生育也是有利的。时间长了,各村的村干部们也形成了一种默契,一个村放完,隔一段时间另一个村子接着放。好像排好队似得,而且一般不放其他村子放过的片子。

这几个村子中,路庄历史上就最喜欢闹红火。这里曾出过晋剧名角——黄芽韭。当然戏子总离不开风流事。听老人们讲,黄芽韭所在的戏班就出过和路庄村有关的绯闻。那时戏班子里出现了女性坤角,扮演《拾玉镯》里孙玉娇的女戏子,身材窈窕,扮相俊美。表演起来那可真风情万种,让人流连忘返,更让年轻后生想入非非,坐站不安,浑身燥热,甚至会当场跑马。路庄村的一个叫“牛厮”后生就是其中之一。他被拾玉镯中的女戏子迷到了神魂颠倒中邪的程度。整整一个正月戏班子走到那里跟到那里,而且放出口风“如果能和她睡一晚上,马上见阎王也值得”。后生家境不错,家里喂着几头牛。那时,家里卖了两头牛准备换匹骡子。可能是那天晚上实在控制不住,就把家里卖了牛的钱偷了出来,不知通过戏班里的那个人牵线,和女戏子发生了“一夜情”。这件事被家里发现后闹得动静很大,牛厮的父亲执意要报官,后经本村的黄芽韭从中周旋,女戏子退了部分钱这事才不了了之。

合作化那会儿,村里兴起了办剧团,演员就是村里的青年男女。路庄村首当其冲,听说排的第一个大戏就是当时红极一时的爱情戏——《小二黑结婚》。戏到演得不怎么样,三乡五里出名的是成就了扮演剧中男女主角:小二黑与小芹的扮演者,他俩是村里早有风言风语的人。两家大人都反对两人拍戏。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做通两家大人的思想。其实两人暗中早已私定终身,可就是无形的传统观念像天上的银河横亘在两人之间。据说他俩爱情的阻力并不比小二黑与小芹的小。是戏中小二黑与小芹的榜样鼓舞了他们,两人戏里戏外假戏真作,由暗鸳鸯变成了明鸳鸯。等生米作成熟饭,两家大人只得低了头。

“小二黑”与“小芹”在村里带了头,一时间在引起了不小的连锁反应。其他早有心事的青年男女也不甘落后,纷纷起来效访。其中最突出的一对,按形式说法两人“班辈”不合。男方该叫女方“姑姑”。实际上早已出了五辈。讲究点说,两人只是形式上的称谓。正愁无法跟大人开口,这次也堂而皇之亮明了两人的恋爱关系。面对当时村里刮起的“恋爱”新风,两家大人又能怎么样呢?只得顺水推舟,成全年轻人的好事。

从那时起,人们就对芦庄的姑娘有了一种看法:路庄的女子——“野卟洒洒”。多少年来,人们在男女问题上不问三七二十一,脏水总是把往女人身上泼;罪过往女人身上推。

随着形势的变化,合作社改为公社化。然而不仅没有改变农村的面貌,反而城乡物资日渐匮乏。这时靠近县城的生产队开始和城里的机关企业搞互利互惠协作关系。生产队选协作单位,一般都选对集体生产有好处的单位。我们村就一直和驻扎在城里的监狱建立有协作关系。村子里看中的是监狱里那么多犯人要拉撒。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大粪在庄稼人的眼中是香喷喷的。那时,村里人进城掏粪是要花钱的。而我们村因为和监狱的关系,从来没花过钱。监狱的粪坑在城墙下面,村里的三辆毛驴车就从那里一年四季往回掏大粪。还有监狱里有汽车队。每年都要抽时间给村里拉炭。这两项好处都是令临村羡慕不已的。当然监狱的领导看中的是村里的土地。在条件较好的地方挤出几亩,监狱里的人种点紧俏的农副产品,比如胡萝卜、红薯之类。粮食作物是不能种的,因为属于国家统购统销范围。在当时物资靠定量供应尤其是粮食紧缺的年代,那可是雪中送炭啊!

路庄村就和其他村的想法不同。它没有和有经济实力的企业拉关系,而是与县剧团搞起了协作。剧团的人都是吃开口饭的。这与为解决吃饭问题显然是没多大作用的。不过路庄村的人却不这么看,演员在村里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能亲眼看一看台上装扮各种角色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能近距离接触到心中的“情人偶像”,那更是求之不得的。所以村里人对剧团里那个演员扮什么角色了如指掌。每年夏秋两季剧团的人下来支农劳动,名演员身边总是跟着一群崇拜者。比如“郭建光”周围一定是大姑娘小媳妇;“小常宝”常有小伙子跟踪偷看。最让路庄村人自豪的是剧团每年正月为村里唱两天大戏。每逢这个时候,村干部的腰挺得比公社干部的腰还直。

这一年正月路庄村唱戏,我刚好“文革”学校停课回村当了会计。开戏的头一天下午,路庄村打发人送来戏票。票价两毛钱。卖票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到我的头上。别看这区区的两毛钱,在那个年代还真打消了不少人看戏的念头。从我卖出的票看,大多数是正处于找对象年龄的后生大姑娘,还有就是多年暗中往来的老相好。我是一定要去的。一来是从学校回村后就没有观看过什么文艺表演;更主要的是自己第一次掌管吸引人眼球的事,心里迫切想在大厅广众面前露露脸,像孔雀开屏一般,引起异性的对自己的关注。

路庄村的戏台坐落在村东,座南朝北。是近年来老爷山下的村子里第一个盖起的戏台。一改过去面朝庙宇的旧规矩。戏台前面是宽旷的打谷场。打谷场的外围堆放着玉米皮、高粱秸一类的庄稼秸秆。再往外就是田地。

临时搭起的入场门挂着两盏明晃晃的大功率灯泡,两边站着村里的民兵,中间刚好一个人通过。本村人看戏是不要票的。我到了入场口并没有立即进戏场,而是在门口灯光下徘徊。那天,我上衣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手里捏着当天的戏票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本村迟来的人买票,灯光下格外显眼。前边吱吱喳喳的走来路庄村的一群姑娘。这时正好急匆匆赶来两个本村看戏人要买票。我一看是他俩,原来他们正在搞对象。两人的事在村里闹得满城风雨。今天有人看见在高粱地接吻;明天又有人说在麦秸垛后边搂抱,更有甚者说亲眼看见两人去医院流产。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说大人们都不怎么同意。今天想必是避开熟人偷偷跑来看戏的。我正手忙脚乱的给他俩撕票,那群路庄的姑娘在我前面停了下来。顿时停止了说笑,注意力齐刷刷的转移到我的身上。她们扙着是本村人,用放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对我上下打量着,像要扒掉我浑身的衣服一般。我身上的学生气还没退净,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不敢抬头直视她们,站在那儿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那村的白面书生?”说话的女子穿一件风雪衣,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身后,好看的刘海下面露出圆圆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咋!玲娥,看下人家啦!还不赶快抓住。别让跑了!”人群中另一个女子伸出头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句。常在一齐的姐妹,相互之间根本藏不住秘密。她的话里明显带有话外音:分明是当场说穿秘密;再着就是顺便告诉我那女子的名字。

这群姑娘戏弄挑逗了我一番,便鱼贯走进戏场。那个叫“玲娥”的女子走在最后。临进门的时候还故意放慢脚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被这群“野”女子搅乱了心绪,根本无心在等什么买票的。她们像一条无形的勾魂带,不由自主也随后进了戏场。

这时戏场里的看戏的人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远一点的地方,搭起几个买饭的小摊子。橘黄的灯光下雾气蒸腾,人头晃动。乡村僻野看戏,没有任何设施,人们都往台口前挤。当然挤到前边的一定是各村年轻后生。人群的最外边是四处追逐跑动的小孩,还有随时准备离去的一对对“恋人”。拥挤的人群像成熟的麦浪,不时在随风涌动,有时还会形成人流的漩涡。戏台口就是最容易发生漩涡的地方。我不具备挤到最佳位置看戏的能力,就慢慢挤到台口稍偏的地方站了下来。我暗中关注的那几个女子,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了。

今晚演出的是《沙家浜》。戏的内容虽早已熟悉,但看现场演出实在难得。夜间的气温春寒料峭,外边寒气袭人。挤在人群中却另一种感觉,浑身像被热棉袄围着,怪舒服的。看着看着,身上觉察到了一些变化,感觉后边与人接触的部位,有两个软绵绵的东西在往上蹭。我以为影响了旁边人的视线,便挪了挪身子。不一会儿刚才东西又蹭了过来,这才引起我的注意。原来,我在门口遇到的那群女子不知什么时间已经挤到我的周围。站到我身后的就是那个叫“玲娥”的女子。这时我才闻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发现我看见了,她们便不再故作矜持,开始动起了手脚。不知谁伸手向“玲娥”方向推了一下,就在我的身子倒向“玲娥”的瞬间,“玲娥”也不示弱,顺势推了一把。引的人群有了小小的波动,像池子里的涟漪。

这时,台上正演胡传魁刁德一带领忠义救国军进驻沙家浜。都是一些过场戏,吸引不住观众。台下好多地方出现波动。戏场中央人群一种骚动,顿时尘土飞扬。扭动的人群很快移出场外。看样子,像是两个村的年轻后生发生了冲突。

我站的地方没有受影响,这群女子好像有预谋似的,继续刚才的行动。在他们中间,我好像变成了摇来摆去的墙头草。渐渐地我觉察出了她们的目的:使出充满野性的手段,再让她们的“玲娥”和我接触。要不是躲得快好几次,“玲娥”的嘴唇都要吻着我的脸。

“玲娥”目光热辣辣的直盯着我,想要一口把我吞下。意思非常直白,十分迫切地期待我的响应。看样子,恨不得马上做出什么出格的行动。我不是木头人,当然懂得她的心。这时的我胸中像跑进一只小鹿,狂跳不已。我也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但这是在人挤人的戏场里,除了用眼神交流,除在周围人的拥挤下有被动的身体接触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台上正演刁小三追赶小姑娘的戏,一句“我不止要抢东西,我还有抢人!”引得台下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声年轻后生的怪叫。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在当时不知引发了多少年轻人的骚动。

我们这里也再起波澜,这群放肆的野性女子像发了疯的似的,上演着“拉郎配”的戏。硬把我和她们的“玲娥”往一块贴。“玲娥”主动配合,眼睛不断放电,脸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表白,身体已经挨得很紧了还不满足。我平生第一次贴住异性的身体,全身像中了电似的,既麻又热。我努力控制浑身的强烈生理反应。尽可能的弯腰脱离对方的身子,以掩饰难言而又尴尬的窘境。

这美妙的触电感觉来的太突然了,我飘飘欲仙,不顾周围人的起哄,真希望和“她”永远粘在一起。

戏场不是野地里,潜伏着各种各样人情关系,这里的骚动引发了其他地方的连锁反应。当我尽情享受着从天而降的艳福时,突然戏场中央涌来一群后生,一只蛮横的大手挤过来,狠狠的使劲推了一把,我毫无提放的倒向一边。要不是在人群中,肯定跌个仰面朝天。临分开的时候,“玲娥”递给我一个眼色。那眼神充满了无奈与期待。这群女子也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漩涡裹进人群中消失了,也包括与我萍水相粘的“玲娥”。我被他们粗暴的推出了人群。

一阵寒风吹来,头脑清醒了许多。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做了一场梦。我实在不甘心,难道今天发生的好事就这样快终极了吗?但无论我在人群中反复的寻找,直到台上灯灭落幕,看戏的人渐渐散尽,“玲娥”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看到最后买票的那一对男女拉着手提前离开了戏场。

路庄的戏唱完了,村子里的一切又归于平静,“玲娥”的影子也渐渐淡出我的脑海。一天突然从外边传来一个惊天消息:说路庄出大事了,一个准备出嫁姑娘突然跳井自尽了。至于原因么,一人传得一个样,总之是对婚姻的不满。

我第一个就想到那个晚上戏场里发生的事,该不是“玲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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