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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野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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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凉风,把我送回了离别快四十年的家园了。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我的心里有许多的惆怅。

凋零的野丁香

爹娘不在世了,虽然弟兄姊妹对我都很好,但是空空唠唠的啊!以其说回家不如说走亲戚更好。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变了样了。往日的山石田土,早已不复存在,变迁的房屋和宽阔的马路,淹没了童年的记忆也淹没了家的温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秋天的老北风呼呼声,我站在小弟家的门口,呆呆地望着长满野丁香的山脉,任那北风猛力地吹,让跳荡的心平静下来!

我不知是看累了还是心里有些平静下来,一转身,我的天,吓了我一跳,一个佝偻着腰,背着大背篮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问道:“你找谁呢?”

她没有搭话,把我的全身打量过了,颤颤巍巍地说:“你是……”

她好像认识我,她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她,唉!都乡里乡亲的,我不认识的多着呢,我告诉她,我是许春桥。她二话不说,提起手中的拐杖朝我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嘴里大声骂道:“我以为你死了,死了,没想你还活着,你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避开她有气无力的拐杖说:“我们认识吗?你是……”

她放下背篮,向我靠近一步说:“柳芝,你认识吧!”

我的心一颤,是不是错了,她是柳芝,不敢相信,跟“祥林嫂”走不了多少,眼睛比祥林嫂细了好多,我疑或地说:“你真是柳芝?”

她点点头说:“不认识了,也难怪,要不是在这里,错过了我不知道的,春桥,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

她对着我笑笑说:“有政府的帮助,还过得去,你让我牵挂得好苦,晚上来我家坐坐,我还住老地方,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我望着她说:“在这里做饭吃吧!”

她拾取背篮笑笑说:“晚上你一定要来,我等你,走了。”

看着她吃力地一拐一拐前行,我不明白,她才五十岁的女人呀!咋成了八十老奶样,她苦等我是啥意思,我一头雾水。我要不要去她家,心里没底,等弟弟们回来,了解一下再说吧!我推门走进弟弟家,对于柳芝说的话细细想想,记忆里的她便闪现在大脑的空间里。

第一次见到柳芝的时候,她已经一十八岁了,长得婷婷屹立,楚楚可人,九湾十八村的男女老幼们都说:柳芝不但人长得漂亮,人缘也很好。几百年了,纳凉山这个地区可算出来了一个第一美人坯子。跟那美丽的丁香花似的。要是哪家的娃子能娶她做老婆,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的母亲告诉我说:“桥儿,你们大沟修好了,过几天又要去修公路,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个媳妇了,你看看村里的姑娘一个个地出嫁了,你瞧着谁妈给你去说说好吗?妈心里有一个人选,人家不但漂亮贤惠,而起聪明伶俐,心地也很好,村里好多小伙子都眼馋呢。很多个媒人都去过,可是人家头都不摇摇,前些天我们在一起开开玩笑,那女孩只是笑,好像对你有意思,你看……”

我笑对母亲说:“谁家姑娘在妈妈心里的位置这么高?”母亲说:“新搬家来的柳家姑娘柳芝。”

我大声笑起来说:“妈妈做梦吧,人家可是大美人,十里八湾出了名的野丁香花,我们攀得上吗?再说,人家是独姑娘,妈妈要我去当上门女婿,谁来干活养家糊口。妈妈舍得吗?”

父亲在一边说:“怕会有眉目呢,她爹老柳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实诚,能干,还说你好多好多的赞扬话呢。”

父亲也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优秀怎么写。我也笑呵呵地说:“那就试试。”

我的一说,母亲信以为真,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忙忙碌碌,要我晚上就去柳家。还说,当上门女婿也可以的,两家人只是相隔着一条河,有事一喊就到,很好。我却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好的事,也不相信柳芝会看上我,父母喜欢高兴就让他们高兴一回吧!天上的馅饼不会掉到我头上。

就在父母高兴的那一刻,我被村里的堂叔叫着走了,走向大山深处去做我的伐木工人。

……时序已近深冬,一晃十几年就过了。父亲仙世的噩耗把我拉回到家园。来帮忙的人群里,有一个麻利的女人,做饭,洗涤,砍肉,来来去去的忙碌,还不停地吆喝:“天冷,又晚得快,大家多动动,早些把该办好的都办好,帮忙就像个帮忙的样子。”弟弟告诉我:“她就是柳芝,一个好女人哦,老天爷却不让她过好,嫁过两个男人了,一个得病死了,一个离婚走了,她没有后代,她一个人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呢,别看她脸色蜡黄,那是流泪多了之过,两三年的地下,为爹哭,为娘哭,为小儿哭,为丈夫哭,唉!人啊,一辈子真不容易。哭干了眼泪的她收拾打扮起来,全村的女人都比不上她,她的命虽然苦,但是她大度,乐于助人,那家有事,她是冲在最前面的,村里的人也很尊敬她。她的生活勉勉强强,唉!以后就难说了。”

我对弟弟说:“待父亲的后事办好了,我得去谢谢人家。”弟弟点点头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冬天的早晨很冷,但我的心里很热。我要去谢谢柳芝,我不知该怎么说,因为母亲听说我要去柳芝家,便数落了我一顿,说:“你还好意思去人家,你去伐木的时候,我去跟你提亲了,人家满口答应,可你连个信也不回,人家等你五年,我们等你五年,以为你早喂野狗了。你还实诚,我看你是良心有问题,现在好了,你让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唉!”

母亲的数落到壮了我的胆,我跟柳芝又没有谈过婚,我们又没有相处过,相互间也没什么感情,唯一对不住她的不就是提过亲没有明确表过态,让她等了五年吗,那也怪不得我,那时的伐木工,没有固定的位置,伐完这山伐那山,哪里有什么信息,我还单身呢,我去怪谁。不管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弟弟走进柳芝的家门。

柳芝让我们做到火塘边烤火,她自己忙碌起来,要留我们吃饭。弟弟站起来,和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说自己忙碌,就走出门,我也站起来要跟弟弟走,柳芝就不依了。说:“许春桥,看不起人是咋的,我一个寡妇又咋的,你弟弟忙可以走,你不行,我吃不了你,你就好好给我做着,不吃饭就走,没门。”

弟弟笑着对我说:“柳姐姐就是这样的人,没事,和她说说话吧!领了她的盛情再回来。”

弟弟走了,柳芝边做饭边问我:“这些年,还好吧!”

“还好,这是,实在对不起,让你……”

“没什么,我的命就这样。成亲了吧!”

“大山里做活,很少有女人。”

“还走吗?”

“走的,这回是去城里盖房子,老板说他在城里有项目了。”

“好好安个家吧!”

“你跟我一起去打工吧!”

“不了,我还是守在家好,我命里是扫把星。”

“你听谁瞎说的。”

“是真的,我自己说的。”

“十年前,我的母亲来过,不知……”

“都过去了,我也不干净了,让他过去吧!和我吃一顿饭,这一辈子就算过了。什么都不用说,来,随便吃一点。”

饭菜很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顿。

我真实地看到了,她真的很麻利,很美,很贤惠,不是人们的传说,是真实的存在。她把心锁起来了,钥匙埋在深深的石头缝里,谁也找不着了。我也匆匆忙忙向遥远的城市走去。我希望着这多野丁香花在冬天过后,迎着春风开放起来。

这一走,又是很多年了,生活的道路让我喘不过气来。工地上的活儿,打工人都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的上学,没日没夜,苦苦支撑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谁也不会去想像过去的事情,也没时间去想过去的事情了。久而久之,做梦都是机器的声音,工头的吼声。要是不看日历,谁也记不清过到什么时候什么季节吧!再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不在世间了,小弟的女儿出嫁了,小弟盖了新房。

吃过晚饭,小弟对我说:“你还要去柳家吗?”

我点点头。“还是去一下吧!”

“早点回来。”小弟说完站起身喂牲口去了。

柳芝家的门开着,白发苍苍的柳芝坐在火塘边,火烧得旺旺的,空间很小,物品收拾得很整齐,地扫得干干净净,茶壶里的水冒着白气。

我对着柳芝提高声音说道:“妹子,给吃饭了。”

她站起来招呼道:“吃过了,进来坐。”

我走到火塘边坐下,柳芝给我倒了一杯水,便转身进入她睡觉的房间。不一会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包袱,坐到我的对面,小心地打开,对我说:“一辈子了,我想没有这一天了,如果你死了,我会将它进坟墓的,如果我熬不过等到你,我也会将它带入坟墓的。没想到还是等到你了,我也不必将它带入坟墓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也谈不上有什么,我只是接受一个已故母亲的承诺,现在交给你了,一了百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小心地打开,我的眼前亮了,这不是母亲的陪嫁玉手镯吗?

柳芝说:“春桥,你老母临走的时候,把我叫到她身边,把它交给我,千叮万嘱让我保管好,她的所有都给你弟媳了,一生没给你留下什么,这是她的唯一,让我有一天交给你,我接受了,也承诺会交到你手中。这些年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牵肠挂的,生怕完不了我的承诺,苍天也,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我看着手中的玉镯,头抬不起来,我的老娘呀!

柳芝说:“回家一趟不易,看看老娘的坟墓去吧!”

我想跪下来说:“谢谢,谢谢柳芝妹子!”

柳芝拦住说:“时间不早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老北风不停地怒吼,满山的野丁香花瓣不停地飞起,飘飘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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