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参照

烂漫的春日，一个曼妙的身影，从渭河公园碧绿的三叶草地上，远远地映入我的眼帘。她似乎在慢舞，粉红色的衣裙，娴雅的姿态，衬着天幕上一抹飘飞的云霞，堪称一幅绝美的图画。

“她是谁？怎么如此眼熟？”我搜寻着昨日的记忆。渐渐地，四十年前的一幕在我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那是一年的五月，春花褪去，芳草连天。也是在当时这个还是荒草遍地的河滩，一个朋友送我一张秦腔票《梁秋燕》。就是在这一天晚上的剧院舞台上，我看到了一个与这个“曼妙的身影”相吻合形象——张菊莲。

“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从这句俗语中，我早就知道了《梁秋燕》在观众中的红火程度。一个可容六七百人的剧院座无虚席，在人们的欢呼雀跃声中，舞台上的大幕徐徐拉开，梁秋燕、刘春生、刘二嫂等人物依次上场，大厅中回荡着演员们的优美唱腔。在演到第三场“约会”时，一个年轻寡妇张菊莲出场，她在等待情侣梁小成。她那苗条多姿的身材，亮丽秀美的眼神，一亮相就立刻吸引住了观众。接着一句“冰消雪散春来临，遍地发绿气象新”的唱词从舞台上飘出，清丽柔美，似游丝在微风中荡漾，雨露在晨曦中闪光，剧场顿时响起一片叫好之声。后边还演出了张菊莲从区长手里接过结婚证的场面，演员将那种既兴奋又羞涩的神情，更是表达得淋漓尽致，引起观众对角色的无限爱怜。

临到演员谢幕时，坐在我后边的两个青年开始悄悄议论：“你看那张菊莲真漂亮啊！有人说找对象要找梁秋燕，我看找对象就找张菊莲。”“张菊莲是寡妇啊！”“那我就找寡妇，这辈子不找姑娘了”。

后来我才知道，扮演张菊莲的这个演员叫李云霞，是全市戏剧界年轻的五朵金花之一，曾在戏剧舞台上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她在这一场《梁秋燕》的演出中给我的印象，一直在我记忆中存留了四十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一直把她视为“美”的化身，甚至不由自主地把她作为衡量女士美与不美的标杆。

后来我调入了一家新闻单位，由于工作关系，开始同云霞有了接触。我发现她不但长相靓丽，而且思维敏捷，文才出众，在演出的同时还先后编写过几个剧本，有的还搬上了舞台。可她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由于她那过于认真执着的性格，一度同主管领导关系不睦。在一次戏曲剧本评选中，她编的一个颇为不错的剧本《西府才女》，被评为“最差剧本”。她找到我哭诉，我用两天时间认真阅读了原稿，竟深深被剧中的主人公苏若兰那种聪慧、美丽和对爱情的执着与纯真所感动，也感到评得不公。我安慰她说：“这苏若兰不就是写的你自己么！我喜欢这个剧本，咱们大路不通走小路，绕个弯把它推出去吧。”我和电台文艺部的同志一起，将这个剧本修改制作为广播戏曲连续剧，并送北京参加评奖，一举荣获了全国最佳戏曲节目奖，先后在全国几十家电台播出。云霞为此竟对我感谢不尽，从此我们也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上世纪末，刚满55岁的云霞从舞台上退了下来。无戏可演的她，开始整理从事戏剧工作的经历，写出了回忆录《舞台人生》，公开出版后，她亲手送了我一本。在书中，她把自己大半生在对舞台艺术的追求中感受到的酸甜苦辣、成败得失，写得一往情深，读起来令人感动、敬佩与惊叹。许多市上的老领导也与我有同样的感觉。一位老领导打电话给我说：“你写一篇书评吧，以咱们两个名义发表。”我遂连夜执笔草写了一篇读后感，热情赞颂了这位艺术家在事业的攀登上所取得的成果，赞美她“品貌出众，才华横溢，扮相俊俏，唱腔优美”。此稿送老领导审阅后，不久即在市报上刊出。其实这四句赞词，正是我多年储存于心中，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

长期的交往使我对云霞有了更深的了解，她性情直爽，敢于仗义执言，在靓丽的外表下有一颗滚烫的心。她崇尚真善美，厌恶社会上的假恶丑；同情弱者，痛恨豪门仗势欺人；赞扬廉洁勤政的好干部，痛批贪赃枉法、置群众疾苦于不顾的社会蠹虫。有一次她来家看我，从上午9时许落座，到下午5时出门，将近8个小时，我们的大部分话题都是痛击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她说到动情处，竟至激昂慷慨，不能自已。连一旁为我们沏茶端饭的妻子，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事后还追问我：“你们是啥关系，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岁月沧桑，世事茫茫。从那时起，由于年老体衰，我们除了儿女婚嫁之时有所来往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一晃就是十年，昔日那个靓丽的身影有点模糊了。现在，又是一个五月，又是在朋友送给我戏剧票《梁秋燕》的地方，我想我所看到的这个身影应该是她，她就在这一带居住。我缓步向她走去，快到跟前时，她眼睛忽然闪出兴奋的光芒，大叫：“哎，老朋友，久违了！”我定睛观看，她比过去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多了，身体也有点发福，但全身依然透出俊俏的神韵。我说：“人老神韵在，你还是显得年轻啊！”她调侃着说：“远看像姑娘，近看像婆娘，仔细一看是婆姨。我现在是老太太一个了。”

接着我们互相介绍了各自的生活状况，共同感叹岁月催人，青春易逝。她竟吟起唐代诗人崔护那首有名的“七言绝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笑着说：“当年的桃花已逝，人面已老。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我们彼此还是多多保重，在这美好的时光中安祥地度过自己的晚年吧！”我们握手告别时，四目相顾，不禁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