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

《小谢》

2015-07-27 于加拿大

小谢，民革人士，昔晋绥军中将谢某之女孙也。性孤傲，素慕军旅，自诩(称)巾帼(女中英豪)，颇有袭(继承)其祖金戈铁马之志趣。每闻神鬼皆嗤(耻笑)之。自谓：“将门虎女，唯碧血濡缨(染红帽缨)耳，恨不逢乱世，徒负(白白辜负)木兰志。况村妇互恫(相互吓唬)之鬼神哉。”是故，自幼愈恐愈瞠目(瞪大眼睛)视，必究其然。凡(一切)无惧也。

一日，随支部赴西山游，诣兰若(寺庙)。众皆肃然入拜，唯谢不齿，憩(休息)于寺门外。有负贩(小贩)者列游品以招。临视，皆供奉之具，唯一翠色骷颅工艺精湛，把之不舍。贩乃一皓首翁，虬须寰眼(络腮胡子圆眼睛)，貌甚恶。戏曰：“女客皆择珠翠，安见钗环(借代女子)而佩骷颅者耶?”谢闻之，愈不释。同行者亦阻曰：“庙前阴晦，购之不祥。”谢傲然曰：“人皆畏鬼，我独不惧。家祖戎马倥偬，南征北剿，伏尸累万，流血漂橹，何无鬼祟之蛊(害)哉?”遂不问价，购之还。

夜阑方寐(睡着)，电话暴响。聆之无声，询之忙音，如是者三。殆天光放亮始已。初不介意，笑谓同事，皆判骚扰。不期次夕复至，三夕又至，渺无终期。谢不堪其扰，怒诘(问)电信局，获知夜扰者乃八宝山公墓也。反拨其号，杳无应者。询于总机，应者讶曰：“此停尸房电话，久不用矣，且素无值更(夜间值班)者。”谢不之信，询之公墓领导，亦然。谢不甘，复质电信，索该号拨出记录，竟数月为空，更无谢宅号码。再询，言语渐露不耐，疑其讹也。谢甚惑，益愤之。

有好事者为其解，得知庙前购颅，大惊，急索(要)。细察之，莹莹如玉，温润透碧，眉棱齿颊，纤毫毕现。叹曰：“是物，极品也。然幽冥所属，储之不吉。”遂以钳执就火(放到火上)，烈焰急燸(烧)之。然颅数脱，若力挣也。隐闻吱吱，似呼痛剧。继尔，青焰飙飏，黑絮四落。旋(不久)，焰作明黄，奇臭盈(满)室，类燎骨。无何，颅红亮澄彻，随焰消而转白，色同尸骨矣。抛溺水中，白雾升腾，咫尺(很近距离)不相见也。

是夜，电话始寂。然方交睫(闭眼)，即有骷颅现。急瞠目，隐隐作烟散而。小谢深惧无眠，披衣假寐(冲盹)，冥冥然见其姥来坐床前。玄色衣裤，一如生前。执其手薄让(批评)之：“渠(他)未伤汝，何忍遽(就)焚之?祖孽未消，尔欲继之乎?”谢惊骇，急挣脱，执帚掷之曰：“汝已逝，何蛊人?速去，速去!”姥摇首太息(叹气)，作色(生气)曰：“小孽畜!无听我语，即患汝也。宜速遣还，或可免。”言讫(说完)，仆地湮灭。谢懵懂盹醒，言犹在耳，晨曦若血。

谢忆夜梦，自哂(嘲笑)荒谬，遂致电其母，戏告之。母啜泣曰：“昨夜，我亦见姥，所云皆同。然果有魂灵耶?”谢笑慰：“夫(那)魂灵，迷信耳。母勿虑，吾即弃之。”言毕，携颅赴任所。方出门，耳畔忽闻熟人唤，急回首，一车呼啸掠背过。甫(刚刚)登公车，有窃者夺其包窜匿。谢疾呼追索，窃者趔趄似绊，连扑连踣(摔倒)，齿落唇缺，血流颊颐，张皇弃包遁。同事有素不洽(一贯不友好)者，闻之诮让：“何方祟物，弃之皆休。”强夺颅掷窗外，不期腕上名表亦随颅同出。既寻归，颅依旧而表散碎矣。谢益奇之。询诸(将此事询问)好事者，亦不能对(回答)。心始骇之，然益欲探其究。

翌日(第二天)，谢携颅诣(去)购所。但见香客熙熙，贩者攘攘。然遍寻之，不见曩昔(先前)老贩。谢细状(描述)其貌，诘(问)之众贩，然亦无人识得。方趑趄(犹豫)间，有老媪(老妇人)阴掣(暗拉)其肘，私语曰：“汝之所寻，颇似我村王老兵也。老兵孤身，不知名姓，独守抗战死士窀穸(坟茔)60载，然亦冥去(死去)经年(多年)矣。汝为其何人?”谢大惊，循老妪所指诣庙后。但见禾稼漫漫，缘地(凭借地势)起伏，其下分明荒塚(坟)万千。地边扑(倒在地上)碑斑驳有文，依稀可见“国民革命军第29军抗战烈士……”云云。碑侧一抔(座)新坟，近觇(仔细观看)之，上书“王老兵之墓”，下书“同村百姓”。碑端一帧瓷像，恰前日鬻(卖)颅之老贩矣。

小谢忽觉目眩心惊，顿悟岗下悉为先祖旧部。不禁怆然长跽(跪)，清泪横颐，哽咽长呼：“众前辈，尔侪(你们)随先祖御敌，慷慨捐躯，浩气长存!吾代先祖跪奠了。”斯时，残阳如血，天地尽染，风掠禾叶，声如洪涛，恍若万千将士执戟豪歌以应。

谢将骷颅瘗(埋)于王老兵碑前，三顾而返。耳际忽闻畅笑声，朗朗不绝。

由此，小谢皈依佛门，得号妙英居士。宅亦再无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