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原创】《鬼妻》

2015-08-20于加拿大

陈仓钱翁，性平和，工文墨。授馆为业，远近有嘉誉。然素不谙炊爨(做饭)，衣食不堪理。每自哂(自嘲)愚钝。所幸发妻李氏恭良勤俭，帚、纫、涤、饌，无不精稔。夫妻举案齐眉，琴瑟相谐。育一子，亦人杰，侨居域外，人皆艳羡。钱翁每额手自庆：“妻贤子孝，夫复何求。”半世自如流水去，白驹过隙哪得闲。转瞬钱翁年届六旬。

一日兴起，携妻自驾游之渤海滨。行至津门高桥，突遇爆炸，碎砾邪火疾如风雹，顷刻车覆人伤。及醒，已在医院。自觑遍体绷纱，医护环俟，刀剪并用，暗忖必无生机。急瞠目裂眦(眼眶)，四顾寻妻。旋，见妻哀哀，泣于榻侧。执手不舍，心始稍安。然，每饭妻皆不食，询之则对：俟汝寐已用。护士疗理，妻亦不避，医者亦若无视焉。

月余，伤瘥。儿与妻左右搀携出院，途中妻、子各与语，而互不相言。翁意母子龃龉(口角)，亦未深质(追究)，每对子曰：汝母不易，子皆泪盈哽塞。

及归，戚、友、邻舍殷勤致问，络绎不绝。妻每称头疾，自闭于室。翁遂谢客，拒不纳也。不日，儿归域外。翁日与妻谐谑，畅笑欢恣，妻亦尽展厨艺，烹馈佳肴。唯自觉食量暴增，方食讫即饥肠辘，须暗择零食果腹。初，妻佯作不闻，后每炊必曳翁临灶，把臂操演，殷殷教习。无何，翁亦略谙油、盐、火工之数矣。继而，洒扫、洗涤亦与翁戏习之，凡十数日，粗通家政也。钱翁窃喜，唯不解，妻素不允执帚、近庖，今何一改前弦?

旬余，子复归，欲携翁徙，翁坚拒之。与妻共治美饌飨之(给他吃)，子啖而大惊，啧啧称奇。夜分，子闻父室笑语甚朗。掩扉窃听，貌与母语，心甚异之。及晨问父何事作乐，翁复大笑不支，连指虚席曰：“乃母笑话可生死肉骨(让死人活)矣，何不亲聆耶?”儿意父痴，遂强妆笑靥，虚与委蛇，伪对虚席絮语。得间，则濳(暗地里)询于医。医者蹙额曰：此皆乃父悲极思重故致幻也，日久必癫，宜隐告而缓悟之。

儿遵医嘱，悬母遗照于壁。翁陡见，大恚(怒)，拍案怒斥曰：“孽畜无道!人皆祈母寿，安有如是咒母者耶!”儿遂嚎啕，跪奉母殓、葬诸照示翁。盖当日，爆炸车覆时，妻即殒命。翁昏迷十日方甦。一应后事，皆于此间由儿归国料理。因畏父伤悲，悼者皆惕惕相嘱，绝口不涉母丧。

翁闻之，惊骇莫名，木然危坐，良久无语。然心犹不信。是晚，待妻眠，暗扪之，果脉息皆无，始信儿言非谬矣。遂万念俱灰，长喟泪潸，弛然傍妻卧……

翌日晨，儿唤父起，久无应。急僻扉，翁已僵。手尤微握，若携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