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欣赏

窗台上有一个苹果。

我将这一消息告诉母亲，她埋怨：“这孩子，别瞎讲。”我转向父亲，他将头从电脑里扯出来，瞟了一眼，“没有的事。”嗯，怎么，他们看不到苹果？我站在母亲的拖把前，我拍着父亲的键盘，我做着夸张的动作，我指着苹果的位置，我喊叫“苹果就在那里”。

父亲说我是个演技有些拙劣的演员。

哦，原来他们真的看不到窗台上的苹果。

我们家没有人吃苹果，也从来不买苹果。我大概是第一个与苹果距离这么近的人，坐在窗前，揉着僵硬的脸，如是想。我盯着它如同涂满鲜血的外壳，问。

“你从哪里来？”

沉默。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

沉默。

“你想要我做什么？”

又是这似夜般该死的沉默。

我想紧紧握住它，用力甩，消失在窗前。但我不敢，它如雪的外壳血的外壳放佛一代恶意的诅咒。我凝视它，它也在凝视我。。

我开始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难道真的如父亲所说“没有的事”？

父亲和母亲继续他们的工作，与我告诉他们窗台上有一个苹果这一消息之前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是，严格来说，表面上是。我盯着墙上钟表的指针，母亲该去茶水间接杯热水，父亲该换班了，我该在上一节无聊的概率课。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钟表所在的墙隶属于这间教室的一部分。我们的生活像是把某一个日子剪下来，复制粘贴到其他日子一样。

是的，正如我开始怀疑苹果存在的真实性，我也开始混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我的感官出现了问题。

食物开始变得没有味道，母亲常常被我往菜里放一勺又一勺盐的行为惊吓到；我开始嗜睡，意识有意地封闭感知，且不受控制；身体的某个部位无原因的刺痛，空气要用力才能进入肺部。

唯一真切的是窗台上那个苹果。我不敢凝视它，它依然在凝视我。它在把我变成它。

我向它发出无力的低吼，它报之以死寂的沉默。

它就是一个黑洞。

父亲和母亲开始相信我的话。窗台上有一个苹果。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能看到，它就在窗台上，就在它出现的那里，他们为什么碰不到？

母亲讲，你别怕，你把它扔掉，它就不在那了。

铁锤落在棉花堆里，棉花会被砸出洞吗？

父亲说，你不要看它，它会自己消失的。

高位截肢的人双腿会重新长出来吗？

不，没有用的。苹果还在窗台上，带着笑看我。

我不再出门，不再去学校。同学、老师、出租车的司机、超市的售货员、陌生的路人，他们都长着一张苹果脸，带着笑看我。我快走，我小跑，我大跑，我一路飞奔，前面还是有许多苹果，带着笑看我。

母亲为我请来医生。他是个温柔的人，但他半张脸苹果的样子。他边说别怕边轻而易举地将那半张脸的苹果抓了下来，拿给我看。好奇战胜恐惧驱使我移开掩住脸的双手，我发现，苹果的嘴角竟也抽搐了一下。

我们谈了很久，填了很多张表。他走了，留下白色的药片和一句“终有一天，你也会握住你的苹果”。

母亲和我讲话变得小心翼翼，父亲每天很晚才回家。他回家前总会抽一根烟，在楼下昏黄的路灯里，被半夜拜白色药片所赐呼吸困难胃部痉挛而醒的我在楼上的飘窗里撞见。

我不敢开灯，吐出的药片和烟头的火星很像。

你知道吗？外壳红艳的苹果，可能果肉早已腐烂。

或许，我将永远这样活着，带着果肉腐烂的苹果。

或许，我会握住它，切开它，看它腐烂的果肉和红艳的外壳。

也或许，今年我18岁，明年我仍然18岁，苹果在窗台上，带着笑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