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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销点-选自橹泳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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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宅在卢集镇,虽然偏僻闭塞,却与供销社是紧密邻居。每天清晨,总能闻到糕点的香味从院内传来,那是供销社的茶食房正在做条酥,炸油果。

代销点-选自橹泳散文集

茶食房位于供销社的东北角,院内立满一口口大缸,缸内插以竹篓,四周填满沤制酱油的佐料。童年的我常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溜到那里,看糕点师傅开炉勾火,走锤压模,将划好的条酥放入烘炉里烤制。

孩子们不完全是想看糕点师傅的手艺,大多是想闻烘炉里飘出来的香气。那时候家家过着清贫生活,那种香气似乎就是一种诱惑剂,能让孩子们远远地看着,呆呆地咽着口水。

供销社在各个村庄都有代销点,只是有些代销点由于过于偏僻很少有人愿意前往,譬如卢集东边的黄咀,范湖,西边的迎湖,陈河,那些地方不仅道路崎岖而且经济贫困。

为此供销社的领导总会派一些能吃苦耐劳的老人们去,这些老人都是建国初期组建过来的小生意人,我爷爷就是,他有好几年都在卢集迎湖做代销员。

爷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没向街坊们炫耀过,他认为那是自已的事与别人关系不大。只依稀听说他早年曾去过上海到过南京,也曾花过十块大洋一张门票看过梅兰芳的演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爷爷知道的很多,像上海滩四大流氓,南京大屠杀等等。他高高的身材略显单薄瘦削。黝黑的脸上有许多幼年出天花落下的麻点。

爷爷没有多少文化,但却很羡慕有文化的人,他最尊重南圩的公仆大爷了。因为公仆大爷是卢集唯一的秀才。据说他能双手一齐执笔同时写出楷书与篆字来。

公仆大爷见多识广,知道卢集的卢姓源于姜姓,而且知道当地的卢姓属于敦睦堂,其实还有范阳堂,显承堂等。我们卢集姓氏属于最有文化的范阳堂一支叫敦睦,那一支出过卢植,卢照邻那样的文豪。

幼年的我只能听得个糊里糊涂,直到多年后,偶尔见到清史文稿样本中的大清乾隆为范阳郡所提“士林楷模,象贤子干,诗韵风雅,叹美昭邻”我才着实一惊,原来所言非虚。

爷爷推着小车插着代销点的旗帜走街串巷,一年又一年。手中拨浪鼓的咚咚响声传遍乡村每一个角落。

记得有一首叫新货郎的歌“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哎,推着小车来送货,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好阿!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钢笔,铅笔,文具盒......”

现在许多人都不相信,那时候的卢集会有这样一个专门送货下乡的代销点。查一查有关记载,又不得不倾向于历史事实。

可以想象,那是一条极累极乏的路,货重路窄,会耗尽你全身的气力,每天摇着鼓唱着歌,漫漫地沿着路边的村庄的一个个数过去,日复一日。

供销社是主任负责制,大到人事任免,小到鸡毛蒜皮都是主任说了算。主任当然是杰出人物,管理能力,社会背景等都不能小视。他们大都是从外地调来。

当官的不须多管外面的春花秋草,夏日冬风。只要管好自已的供销社,总之别人都要巴结他,要看他的脸色。他的薪水不低,生活富足,从眉宇间常看出几丝孤傲与不屑。

主任是外地人,据说当年也是实干家,性格也无半点奸猾,工作身先士卒,为领导马首是瞻,一副孤忠之相。后终于被领导发现,认为他很会做事也有魄力,于是委派他来把持着整个卢集供销社。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事务,譬如看仓库的家业子慢声慢语,让他去做门卫!邱大宝多管闲事就让他去做清洁工!单位这几个老头年龄太大缺少朝气都去做代销员!

为了鼓足士气还特意开了一个欢送会,其间他一再声明只要好好干,将来你们任何一个人干好了都可能来做供销社主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老头们后来发现很多事实否定了这个希望。他们只看到许多安逸无劳的同事被升值调资,而自已却再也走不出那个既辛苦又疲惫的代销点。

爷爷倒是乐观,因为不需几年他将退休,那时我父亲也会抵职到供销社,父亲年轻又是村干部将来肯定会做主任......

供销社很大,职工自然不少,其中有不少人都顶着奇怪的外号。八两八就是这样的人,我叫他灯二爷,他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只因他父辈是供销社的老工人,因此在他父亲退休后他就抵职来到这里上班。

有个外号倒是没有什么,那样便于乡里人辨认,只是名字弄得搞笑滑稽却显得尤为不该。卢集百姓流传的顺口溜“酱油不咸,酒不辣,一斤盐只给八两八,火柴晃动哗啦啦”。说的是灯二爷卖的盐巴一斤只给对方八两八,至于酱油和酒肯定是掺水了,要不怎么会不咸不辣。

我曾顽皮地问过爷爷火柴一晃哗啦啦是什么意思,爷爷说灯二爷经常把火柴盒里的火柴梗抽点出去,老百姓买火柴时会拿在手中摇一摇,只要火柴盒中数量不足自然哗啦啦作响。

说来也巧,那年分配工作爷爷却与他分在一起,两人同在迎湖代销点。

灯二爷做生意不是很守信,但他是抵职工,爷爷却也没办法。好在他老人家心胸开阔,迁就一下,认为灯二爷并没有造成多大恶劣影响,只是其名声有点不太好听,但只要自已本本分分,做生意诚信待人想必也不会被染黑。

卢集中学南边有条大路,沿路向西走上七八里便是迎湖村,临近村头拐弯处有三间土坯草房就是爷爷的代销点。每天爷爷都是从这里出发,推着货郎车,沿着村庄小路送货到各家各户。

代销点的货物不多,得在天亮之前赶到供销社把货进来。灯二爷怕冷,更害怕起早去进货。每次他都哀求我爷爷说:老人家太冷了不去了吧!爷爷也不多说话只是掖了掖身上的破棉袄,拿起家什独自一个人钻进了原野。

代销点的事情繁忙,爷爷很难抽空回家。祖母常会带一点干粮去代销点看爷爷,有时也会顺便带上我。

沿途都是土路,曲折崎岖。我那时只有六七岁,祖母搀着我的手一边唱着民谣一边领着我走,却居然也能走上七八里地而不休息。

祖母有时看我累了就会说,前方亮晶晶地方就是你爷爷的代销点。我知道亮晶晶地方是烟波浩渺的成子湖,代销点离湖边不远,远远看去,在一条白茫茫的水带中代销点就窝在那里,像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

我童年的梦大都于此白茫茫的水路勾连,那些童年的乐趣,童年的记忆,竟然都走向这样一条漫长而又疲惫的路。

赶到小店时,灯二爷已迎出店外,他显得尤为热情,立即拿出一二块条酥给我,同时将我抱在柜台上。小店不是太大,屋内充满着烟酒调料的混合气味。于房屋中间是一条又长又宽的砖砌柜台,柜面由洋灰抹成,黝黑发亮像一面镜子。

我坐在上面品尝着灯二爷给我的条酥,那是乡村人的奢侈品,是孩子们企盼的食物,品尝着它让我想起供销社的茶食房,想起那些师傅们干净麻利的技术。

祖母是个直性子,总是毫不留情地批评灯二爷,说我爷爷年龄大了让他要勤快些,多学点本事将来有出息,灯二爷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我读初中时爷爷退休了,父亲照例也抵职到了供销社上班。只不过爷爷一再向领导申请让我父亲也去乡下的代销点,临行前爷爷千咛万嘱交待父亲,告诉他一定要诚信为本,做事厚道。然后又反复交待代销点附近哪里的路好走,哪里可以顺近走到成子湖的渔业村,那些渔民需要什么样的商品。

爷爷说的很详细,以致每一条村庄有那些人性格豁达;那些人斤斤计较。其实爷爷说了许久父亲也不大愿意下乡,只是无法回绝爷爷的诚恳与殷切。

我父亲上班后的三四年里一直待在乡下代销点,但那时间已不需要推着小车做一个走脚货郎了,因为改革开放已给乡村带来翻天覆地地变化,乡村道路都修的宽阔而平坦,销售各类商品的小店也越来越多。

父亲常遇到乡村人们对我爷爷的问候,大半辈子的餐风露宿沿村送货让全乡的村庄都认识他,那些老人与孩子们每天还在等着听爷爷拨浪鼓的声响。而爷爷现在却躲在老家的庭院中,望着天空发呆,痴痴地想着曾经的一个个村口,一条条小路。

爷爷的退休工资只有五十多元,他从不乱花一分钱,但只要是于我们姊妹学习有关的花费他总是慷慨解囊。我曾在陶圩中学上过半学期,每星期回家爷爷总是一个劲往我兜里塞钱。

我初中毕业时,爷爷还会自已一个人走到迎湖,那里的代销点早已没有了,原先代销点的房子也早已拆了,只剩下残垣断壁留在那里,爷爷站在那里长吁短叹。他虽说是退休了,代销点却在他心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

不仅仅是代销点,爷爷对迎湖的村民也是很有感情的,即便平时在家打麻将也会邀迎湖那些老朋友过来。至今犹记得,我读体校那段时间,爷爷还为我张罗过一门亲事,女孩是我同学,就是迎湖人,只是后来由于祖母与我母亲存在意见分歧,致使亲事最终没有做成。

爷爷虽历经艰辛但身体不错,他九十二岁时无疾而终,那时我在体校读书不在家,直到假期回家时父亲才告诉我。父亲对我说爷爷临终时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好好读书将来继承父亲事业,一定要做好生意。

每当我想起爷爷时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我多年来一直困于心内的遗憾,我没做好生意,更没有做过货郎。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首歌谣“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哎,推着小车来送货,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好阿!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钢笔,铅笔,文具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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