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禁闭在此

上个世纪70年代初，记得那是1973吧，领导找我谈话，宣布实验室不给我考勤了，被强调到政治部新组建的工人大批判组。每天写批判稿件，在各分厂宣讲。

元月十二号，星期一。我们大批判组的五个人，也是全体成员又集中在政治部宣传处熊处长的办公室。我们仍然坐在长条沙发上，熊处长打开他的记事本，坐在他的办公桌前。

“还是子云开头吧，子云，请把你准备的讲稿念念。”

我也猜着是我开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是老百姓，其他四人最低都是付处，又是我最年轻的，谁来主持也会拿我开刀的。

我打开卷成筒的稿件，先自我稍作镇定，就开始慢慢的读了起来。讲稿很长，有二十九页，就是不添油加醋也念了有四十来分钟。

“熊科长，各位领导。这是我准备的讲稿，由于自己水平有限，有不当或错误的地方，请指正。”

说完，我站起来将稿件双手送到熊处长的办公桌上，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评说。

接下来先后是重金工分厂的杨委员，综合分厂的马付主任，焊接分厂的孙付主任和工具分厂的谢付书记。他们的讲稿都较短，焊接分厂孙付主任的就算长的了，也不到三十分钟。

我们五个人全部汇报完毕，也就差不多十点钟了。熊处长把五份分稿件都收在一起，在各自的稿件上注明了姓名。

“大家都先回去吧，我先看看诸位的大作，完了我们再来交流与沟通。”

回到检测室，觉得大事已了，有点优哉游哉，就慢慢的等待熊科长的约见吧。很久没有看《参考消息》了，难得有今天的清闲。我找了几份《参考消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放松放松。

莉莉还是在看从我这儿借去的服装裁剪，她那个小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又皱在一起，还不时的抬头看我一眼，似乎在用心研究。

“子云，报纸就那样好看吗?我也想给自己做一件罩衣，这个尺寸它没有标，我再怎么也弄不清楚。”

莉莉放下裁剪书走过来，把我手上及桌子上的《参考消息》都收在一起，放在另一张办公桌上。拿过裁剪书放在我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服装裁剪图说：

“你看，子云。这个数据该咋个取呢?”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见她指的是领窝部位。

“莉莉，这个数据要根据领围来计算。在前面的编写说明中有交待的，这个书要从头看，不能只看裁剪图。”

“你就说咋个取吧，子云，你不是答应要教我的吗?”

“莉莉，是答应了的，男子汉说话肯定算数。而且，你帮我找到的那些资料。为我节省了两天时间，我是非常感激你的呢!”

“嘻嘻，这还差不多。不要感激，子云，那是我自愿帮你的。”

“我知道这是一份朋友情谊，莉莉。将心比心，你心里也清楚，我是会全心全意的教你的。”

“唉——，我当然清楚，只是…，我灵感和悟性好像有点不够。子云，这个你能够帮我一点吗?”

“这个…。嗯，莉莉，不是那样，莉莉聪明。”

“子云，我知道。我也一直认为自己聪明，悟性也算高的。可是，子云，现在我没有信心，…。”

“不，不是!莉莉真的聪明，我敢保证。”

“子云，和别人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自信的。就只有在你面前，我就不行了，…。我感觉，你真的可能是魔鬼。”

“哈哈，莉莉。我记得以前在学校，我们握过手吧，魔鬼的手有温度吗?”

“是握过手，有一次我离你的胸口很近，还听见了你的心跳呢!又确实不像个魔鬼…。”

“好啦，莉莉。别瞎说，也别瞎想了。”

我把书翻到编制说明部分。

“你看，莉莉，这儿说了尺寸的量取和加放，…。嗯，这儿说的是领围的量取原则，…。知道了吧，这不是悟性，只是知识掌握的细致程度而已。假如我们看一个标准，若你不看编制说明与注释，那你肯定很难吃透。”

“子云，你说你坏不坏呀，为啥先不给我讲清楚啊。对了，那你说的灵感和悟性又是咋回事呢?”

“莉莉，简单的说任何事情都分‘形’和‘意’两部分。‘形’是基础，几乎每个人都能做到。‘意’是情感、意识的飞跃，这就要灵感和悟性较高的人才能达到了。”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嘻嘻，就像洗那个照片吧，很多人都会，那只是会其‘形’，能洗出照片罢了。若要将一张普通照片，通过，嗯，就是你说的‘道具’吧。也就是将‘意’的部分融入了进去，就升华为艺术照了，艺术照片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洗的了。是不是，子云?”

莉莉说得眉飞色舞，对自己的陈述及对艺术的领悟颇为满意，脸上的笑容既自信又从容。没想到自己临时胡编的一套瞎说八道，会让莉莉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得想办法赶快收缰，若引得这个大小姐误入歧途，那我就罪莫大焉了。

“哈哈，我说莉莉聪明吧!你刚才的陈述不但是高论，还语言精辟，遣词干练，难得难得。只是这些观点，目前还有些争议，我们不能言传，只能在我们两人之间议论。”

“是吗?子云。又把我弄糊涂了，你不能留下一半。快说，子云。嘻嘻，不然，本姑娘就将你禁闭在此，让玉姐着急…。”

我的办公桌在最后一排，莉莉在我的办公桌旁边一站，就把我困住了，她以前也用过同样的方法。一个姑娘，你把她有什么办法呀，你如果推她，或是将她抱开，当然动手必成。那要是让人看见，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唉——，莉莉。唯心也、唯物也。姓资者、姓社者。那真是，罪莫大焉。”

“你这个死子云，又之乎者也了。你真的要不老实，嘻嘻，本姑娘今天也豁出去了!”

“不是，莉莉。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根本差别，一个是唯物的，一个是唯心的。我们说的‘形’应该是唯物的，而‘意’就是唯心的了，因为它着重于意念，…。”

“哦。子云，是太危险了。嘻嘻，把我们两个抓去，站在一排批斗，你有啥感觉呀!嗯，是不能说，打死我也不能说!”

“哈哈，感觉，啥感觉呀。那样，莉莉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禁闭我了。”

“禁闭你，我不是也被禁闭了吗?子云坏，谁和你二十四小时…。”

莉莉自己的脸红了，不知道她心里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