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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两家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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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恩怨两家人(五)

父亲说完,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父亲仍然沉浸在他回忆之中,我则被父亲的述说所感染。几十时分钟前,那个小雯对我来说还是空气般的人物,现在在我脑子里产生了深刻印象。我问父亲,她现在的情况怎样,父亲说:“我也不知道,我和她一直没有联系,就是她在部队结婚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话说回来,她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已经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因为不论事和人,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母亲去世后,我们几个做儿女的,经常聚在父亲的身边,给他造成一种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父亲的心情也渐渐好了些。他说出了他的一个愿望:他要趁着他的身体尚健,回老家青石村看一看,除了看一看亲人,也看一看乡亲们。由于现在已经到了秋季,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我们把他回老家的时间定为明年春天,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们陪他同去。于是,明年的春天,就成了他等待的日子。

就在我父亲在回忆与等待中徘徊的日子里,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声音:“你是李秋实先生吗?”

我说:“我是。”

“您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一个人,就是令尊大人,我的母亲和令尊大人是同乡,又在一起读过私塾,我母亲很想念她的同乡和同学,就托人打听令尊大人的联系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没能与令尊大人取得联系,但我们间接地知道了您是令尊大人的儿子,我们想通过您与令尊大人取得联系,您可以帮助我与他老人家取得联系吗?”

我询问他母亲的名字,他说出了“赵玉莹”三个字,我立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激动,这是替我父亲感到激动,我想,听到这个消息后,父亲的激动自然是不可言表。

当我将这一消息告诉我父亲时,他很惊讶,但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激动。

“啊,她还活着!” 他只说了一句在我听来有些匪夷所思的话。

我将赵玉莹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我看见他拨打电话的手有些颤抖。电话拨通了,通话进行了很长时间,双方迫切地询问着,都想在流逝的岁月中,抓住一把对方生命的飞絮。我不应该干扰他们对话,我从我父亲的身边走开,到另一个房间里。

他们的对话结束后,父亲告诉我,赵玉莹邀请他到她家做客,被邀请的不只是我父亲,还有青石村的其他乡亲。

“你答应去吗?” 我问父亲。

“我当然答应了,我怎么能不去呢?我也要借着这个机会见一见青石村的乡亲啊,恐怕我不认识他们了!”

父亲还告诉我,赵玉莹现在的情况也和他一样,去年她的老伴去世了,她一个人闲坐时,很想念老家的乡亲们。

我和父亲登上了南去的列车,目的地是中原腹地的一座城市,但对于我们最北方的人来说,可称得上是南方了。在车上,我笑着问父亲:“既然我赵阿姨也孤身一人,你想不像和她重绪前缘?”父亲瞪了我一眼,说:“绝没有这种可能,人到了这种年龄,以前的所有情念,都变成了一种东西,那就是草根情。再说,我和你妈这几十年的夫妻情感,不是别人可以替代的。”

下了火车,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白白净净,中等个头,有些微胖,是赵玉莹的儿子。我们上了一辆挂着军队牌号的小汽车,我们去的地方,是省军分区大院。这是赵玉莹居住的地方,也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

省军分区大院,是省军分区司令部所在地,长长的围墙,宽大的院门,院门边并没有门牌,只有站岗的士兵,站岗的士兵共有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两个人都站成笔直的“1”字,面部朝着一个方向,一动也不动。当我们的汽车来到时,电控大门打开,两个士兵依次举手敬礼。汽车穿过机关大楼,军营,一直向后面驶去,后面的一侧,有几座二层小楼,每一座小楼,都有一个套院,显然,这是军区领导干部的住宅。我们的汽车在一座小楼前停下,赵玉莹的儿子帮我们拿着提包,将我们领进了楼房。

客厅里,一个老太太,站在门前,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身体很胖,不需详问,她就是赵玉莹!见到我父亲,她几乎是把我父亲拉到沙发上的,他们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没有丝毫的生疏和隔阂感。客厅里,还有三个客人,他们有着与我父亲一样的年龄,其中有一位是女的,他们就是赵玉莹请来的青石村的乡亲。这三个人,都是她生活在青石村那段岁月里,能够走进她生活空间的人。青石村,曾经是她的一个小小的世界,由于她特殊身份和遭遇,这个小小的世界,对她来说,更是小之又小。那个女的,是她儿时的玩伴,也是她唯一的玩伴。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家长工的儿子,一个来她家读书的亲戚,也是她与我父亲共同的同学,也许,她记忆中青石村的乡亲,仅此而已。

当天晚上,赵玉莹儿女们都过来看我们。赵玉莹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加上儿媳、女婿和孩子们这些附加人口,是一大群人。刚进客厅,我们就看见客厅的墙上,挂着赵玉莹全家人的合影,照片里的人,个个身穿军装,赵玉莹的肩上,佩着大校军衔(后来我才知道,她退休前是省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她身边的男人,是一名少将,这是她的丈夫。她的三个儿子和女儿,都是星数不等的校官。现在,赵玉莹帮着我父亲将眼前的人与照片里的人一一对上了号,眼前赵玉莹的子女们都没有穿军装,这是他们八小时以外的一种自由,为了生活的一种便利,更是一种潇洒。我从赵玉莹儿女们的言谈与说笑中,看到他们似乎有一种超越别人的优越感和自负意识,这引起我心中的不悦。从赵玉莹身上,已找不到我印象中的淑女形象,这不是因为年龄,不是因为她发胖的体态形成的反差,而是她的举止更像一个男人,她大声说话,高兴时,大声嘻笑,还喜欢指手画脚,好像别人都是她的战士。这是我不喜欢的女人的形象,我心里想,幸好这个女人没有成为我的母亲,否则,我们的家庭和我们,都是另一种样子。

我父亲与赵玉莹谈话的内容越来越广泛,从对以前的回忆,从家事,扩展到国家大事和国际形势,谈着谈着,两个人竟因为对某问题的观点不同,争执了起来。看到这种情景,赵玉莹的儿女们抿嘴而笑,从他们的笑容,我知道赵玉莹将她与我父亲的那段历史,早已向她的儿女们公布了。赵玉莹的女儿笑着对她母亲说:“妈,你和我叔有这么多的话,我看你不如和我叔重叙……” 她笑嘻嘻地把两只手的拇指并在了一起。“胡说!” 赵玉莹怒斥她女儿一句。“我要是和这个倔老头子生活在一起,我就是有十颗心脏,也早被他气坏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赵玉莹亲下厨房,她的儿媳和女儿也各显厨技,大家熙熙闹闹围桌而坐,谈笑中,话题又进入了赵李两家的往事,赵玉莹盛赞我的曾祖父,但对我爷爷颇有微词。当谈到赵敬义的时候,赵玉莹的儿女们充满了家族的荣耀感,因为历史对他们的姥爷最终作出了公正的判决:他们姥爷的名字写在胜利者的功劳簿上。赵玉莹的一个儿子说:“我们的家庭是国共合作的产物。” 我看不惯他们的这种傲慢,就说:“你们在座的各位,一个个的代表都是谁?”显然,他们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所带的讽意,都沉默不语,晚餐的氛围也冷了下来。赵玉莹对我爷有失恭敬的话,也引发了我父亲的不悦,他对赵玉莹说我爷对她的父亲和她家其实很好,力所能及给予了帮助,赵玉莹淡然地说道:“我一点也不记恨你的父亲,其实我还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反对咱俩的婚事,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也不是现在的赵玉莹。”听到赵玉莹的话,我爹沉默了,伴随这种沉默的,是闷闷不乐,一种压抑的气氛,持续整个晚餐过程中。

晚上,我们被送到军分区招待所去住宿,到招待所住宿的,除了我们父子,还有赵玉莹的另外三个同乡。其实,吃过晚饭后,赵玉莹的子女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赵玉莹家有很多空闲的房间,完全可以消化我们这几个来客。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一个高官家庭特有的洁癖和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惯。

除了第一天晚上,我们与赵玉莹一家人共进晚餐,以后我们的用餐,都被安排在招待所。招待所里有一个大食堂,凡在招待所住宿的,都可在食堂免费用餐,食堂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赵玉莹的二儿子是我们与赵玉莹的联络员和服务人。从赵玉莹家到招待所,本是不远的一段路,但赵玉莹的二儿子一天三次对我们进行接送:早餐后,接回来,晚餐前,送回去,中午他不回家,委托一个战士开着他的车前来接送。我们只呆了一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节奏,同时,考虑每天住招待所,赵玉莹的花销很大,第三天,我和父亲就提出告辞,赵玉莹苦苦相留,我们免强又住了一日。第四天早晨,我们准备返回,收拾用品和行囊。与我们一同来赵玉莹家作客的三个乡亲,由于家在农村,在这里都有一个游玩计划,所以把归期向后推辞一天。

我和父亲收拾物品时,赵玉莹也在换衣服,她要送我们到车站,我们和她的家人都阻拦她,但她坚持要去。

到了火车站,她陪我们进了候车室,要等我们上火车。开始检票了,她坚持要送我们到站台(她已经买了站台票)。就在我们上了火车,即将离开的一刹那,我看见她的眼睛流出了泪水,我父亲的眼睛也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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