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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商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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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商之死

“他不是一般的人。对,绝非寻常。他对整个城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至少这个城市的居民三分之一住着他提供的房子。馆长,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走不走不是我们的事,他如果不走,就应该留着医院里,或者自己的家。他不是有很多房子吗?”

“他虽然建了很多房子,却没有在这个城市为自己留下一栋房子。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在房价面前,每个人都会感到自己像个侏儒。老百姓买他的房子,可是花了一辈子的积蓄,有得甚至搭上自己的儿孙几辈子。”

“这怨不得他。老百姓不能整天靠看着一张银行卡过日子。那些钱其实都在银行里,他也没怎么让钱挪过地方——我了解他,它不是一个喜欢随身带很多现金的人,也从来没在脖子上挂粗粗的金链子,他从不摆阔,每天吃的也和我们差不多,不好古董,也不附庸风雅地玩什么字画,真的算一个生活简朴的好人啊。老百姓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这才是切实的幸福。是他让银行成为老百姓兑换幸福的机构。钱再多,躺在银行里,老百姓也不能靠梦想过好日子。馆长!”

“我也买过房,那可也要了我的老命。我还是馆长。买的也许就是他们公司的房子,他们公司是不是叫什么“达”的?——万达,哦,不对。万科,哦,也不对。它们都是另外的地产公司。哦,对啦——科达。”

“柯达,那是过去的一个相机胶卷。我们叫‘科白达’”。

“哦,对,就是科白达地产公司的房子。是使用竹竿混同钢筋的吗?——说起,柯达,我想起报纸上登载过竹竿混进承重墙的照片。”

“那是报纸恶意攻击我们,仅仅因为在那上面没有过多地投入广告。”

“哦,有这等事。媒体!?他们的照片难道是自己PS的?”

“哦,馆长。不管怎么样,能在城里建那么多房子,算是不小的业绩吧?他善于跟政府上下联手,你没有觉得我们的城市比十年前改观许多?一座一座的高楼,用诗人的话说‘森林一样’耸立着。”

“是得,建房子必须跟地方政府联手。没有政府过硬的后台,占不了这么多土地,也建不了这么多房。”

“可他是一个有国际视野的开发商,他也曾想过将房子盖到国外去,甚至考察了新德里。但很多国家的政府很难像推土机那样开展工作,短时期推出一块平地来。——金融业讲究时效。没有时间观,做不了开发商。在这方面开发商需要和政府阴阳两手。”

“有阴,也需要有阳,不能不阴不阳。伟大祖国很早以前就有了阴阳辩证的观念。可是,有些居民的房子一年四季见不到阳。我不知道那些一年四季见不到阳的居民家,是否也有一个平台从墙体伸出来?他们也把那叫‘阳台’。其实,叫‘阴台’更合适。”

“馆长,我们还是不要谈论‘阴阳’问题了。虽然,我们公司每一个地块会找风水先生看过阴阳,但都是那么大体量的建筑群,哪能保证每户居民都能有阴有阳呢?这不是风水先生能解决的。”

“关键在于你们这些开发商一味地为了提高容积率,把楼建得蜂窝似的。你看看这个城市所有的社区都那么拥堵?我每天站在自己的阳台上,看到的只有房子。该死的房子遮住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每天眼中只有房子。”

“馆长,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是和我一样的市民。”

“可是,你不是普通的市民。你是馆长。你管着这个城市所有的人。”

“我可管不了他们生前。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我会送他们一程。其实,严格来说,他们的最后一程往往是在医院里,或者自己的家。我只是帮他们了却自己,让他们重新归还渺茫的宇宙。”

“哦,馆长,我喜欢你这个‘归还宇宙’的说法。可是,你看我们都扯哪了?我这手机快没电了,这事得求求您。”

“这个不需要求我。我们对宾客向来一视同仁,在我们这里是最能体现平等的。不管生前富贵贫贱,都需要躺着进去,想昂首挺胸,可能就进不去。追悼会的规模和服务,那要看你们自己的预算。”

“哦,馆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在乎钱的事情。钱在银行放着也是放着,我们愿意多支付你们这儿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是直爽人,请允许我直言不讳,他们都说:你们也会克扣……骨灰。”

“哦,很多客人要不了那么多灰。人都死了,有点灰意思下就好了。我们并没有遵循‘工程造价三分之一用于回扣’的原则。你如果仅仅想多要点灰,这根本不成问题,我吩咐他们不克扣就好,全给你们,况且,听说他还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人也胖,灰不会少。哪怕别人的灰,如果你们要也可以给,但你们不会要。我们留那么多灰干嘛?至多,殡仪馆后面山坡的红薯少点养分。这不成大问题。”

“谢谢馆长,这样我就放心了。因为他生前有遗愿,想把自己的骨灰撒在他开发的那些楼盘上,他的家乡他也想撒一点。我们原先担忧灰不够撒的。”

“没有必要撒得太密集——过去农民靠手捋芝麻——得让灰细细地从指间掠过。要撒得匀称不是个简单的活,得严格控制自己的心跳和手,不能在撒时得瑟。——但你们不担心那些居民会拒绝他的灰撒在自己的屋顶吗?另外,他那个针眼大的家乡又需要多点灰?”

“我们会选择阴霾天的时候去撒,毕竟这是他的遗愿。现在,阴霾天也多。居民不会发觉的,这个请馆长放心。”

“死人的遗愿是应该遵守,可是你还是饶过我所在的小区吧。他现在还停留在医院吗?”

“不,他早已被送到殡仪馆,在您这里。”

“哦,这个你放心,灰全给你们。但一定请记住,不要在我们的小区撒灰!”。

“谢谢馆长!一定遵照!哦——喂,喂……喂,手机真的没电了。最后,请吩咐将炉膛烧得旺一些。哦,手机!他妈的炉膛的事情!馆长一定没听到。”

2

您就这么走了。我们为您感到痛心。既然,您已经离去,就请安然地在回归大地。您的骨灰,我们一定会按照您的遗愿,把它撒在您的家乡和您所开发的所有楼盘上。当然,包括殡仪馆馆长所在的楼盘。

请允许我违背对殡仪馆馆长的承诺。您知道,那毕竟是城下之盟,不得不答应他,要不,他们一定按惯例克扣您的骨灰。从实际收集量来看,那个傻帽确实遵守了诺言。那么多,足足够装满一个超市那种需要两毛钱的购物袋。——对不起,只能这么委屈您,因为灰最终要撒掉,我们就没有买殡仪馆所出售的骨灰盒。当然,这不是吝啬钱——公司出面支付了葬礼所有开销——只是我们觉得不知道事后如何处理那只几千元的小盒子。没有骨灰的盒子,放哪儿都不是个事儿。

在葬礼举行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创意:我从您的骨灰中取出少许,分发给前来吊唁的人。为此,我们分划出相当于全部身体上的一只手臂的那种分量,包成小包包。小包包,我们没有吝啬,采取上好的丝绸制作。我们准备了几千个小包包,可是仅仅派出了几百只。倒不是我们对前来吊唁的人采取了不公平的政策,而是因为前来吊唁的并没有预想多。

可以说,能够高价买房的业主基本是些没心肝的人。您为他们开发了那么好的住宅,可是,前来吊唁的只有那些靠我们发财的人。钢铁公司、水泥公司、家具和装饰材料公司都来了人,以及那个卖毛竹的小商贩。说起卖毛竹的小商贩,真令人感动。原先,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可是,他竟然来了。从追悼会上人们的表情上看,他无疑是最悲伤的。别人都仅对你行鞠躬礼,可他一定要跪拜。好传统,好感人。我们公司所有员工都被他感动了。连监理的技术员都对我耳语:我们今后在生意方面给予他更多地照顾。楼盘真的需要那么多钢筋吗?在云南、广西等地方,不是有很多竹楼照样历经风雨近百年吗?况且,毛竹镶进水泥里更不容易腐朽啊。

——没有谁拒绝一段美丽的丝绸,来宾都很乐意接过那个看起来不错的包包。我让我们的同事把您的骨灰装在裤兜里,在追悼会开始之前去给每个人派发。每个人都默默无声而又喜滋滋地接过您的骨灰。是啊,他们在接过您骨灰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微笑或者似乎愉悦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们接过丝绸小包时候的心理。在追悼会上,主持人没有特别介绍这份礼品以及这份礼品的意义,一定有很多人对包包里的东西感到好奇,我猜想一定会有人好奇去品尝您的骨灰,也许更多的人会把您的骨灰撒在他们回去的路上。然而,这正实现了您对地面更广阔的占有。作为一名伟大的地产开发商,我知道您对土地那种深厚的感情。

关于骨灰撒放事宜,将由我亲自负责。我们打算花费数百万元租用赵先生的私人飞机。您在世时也曾有过购买私人飞机的想法,但因为航空管制等方面的原因未能实现,这使得我们不得不租用飞机播撒。——关于赵先生的私人飞机,我想给你介绍下,那可是中国最好的私人飞机了。赵先生靠拿群众开刷的小品闻名天下,真是有他的一套。我至今深深记得他那句“风景这边独好”的经典台词,每想起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发笑。那马屁拍得抵过我们多少次高档的宴请,甚至数以亿计的贿赂啊。说得真他妈的好!使我都想放弃房地产行业而进军娱乐业了。可谁叫我生了一副苦瓜脸?没一点拿人民娱乐的精神。我是不是活得太可耻了?

不给你扯姓赵的。关于骨灰播撒的日期,现在还不能确定。绝对不是天气的原因,现在的天气基本没什么晴好的,人们基本活着阴霾里。我们想让你的骨灰过过头七,然后找个阴阳大师给掐一掐,他能掐到哪一天就哪一天。只是,需要告知您的是,飞机恐怕不能低飞。一方面是飞行技术上的问题,另一方面,是怕居民抗议。所以,我们将带上您的骨灰穿越云层,在高空抛撒。这样一定会播得更匀称。只是,骨灰着陆点难以把握,这更多靠您在天之灵的指引,您想到哪就到哪好了。不瞒您说,私下里,我也疑惑:您的魂灵能指引那漫天飞扬的粉末中的每一个细小颗粒吗?

您可不要听那些闲杂人员的议论,说什么“无论抛撒在哪里,最终都要被雨水冲进阴沟”。为什么一定要进阴沟里呢?我相信您会死劲往地下钻。不要过长时间停留地表,否则,会有那种危险的。

您死了,一路走好。不管在天堂还是地狱,您依然是我们心中伟大的地产商,您的形象将驻留在每一幢昂天耸立的高楼中,每一幢楼都是您杰出人生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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