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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两三步(2)

推荐人:孤鸿随影 来源: 阅读: 2.24W 次

总是这样,当我鼓起勇气要为他写点什么的时候,便有一股巨大而浓郁的气息压得我喘不过气。如同此时被夜幕和层层积云裹包着的月亮一样,充满着悲剧色彩的他带给我太多沉重,夹杂着感情纠葛和冲突,在一片茫茫中,拨弄不出半点端倪,终致一次次放弃。

夜下两三步(2)

这次离家前,我把半岁的孩子交给他,代看一会的时候,他接过孩子,默默坐下,略略偏过头,借助关注孩子的举动,避开我的视线,用低的刚刚能使站在近旁的我可以听到的声音,说:“给你准备的两个苹果,带上。”

两个苹果,如此郑重!早在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这也不算稀罕物了。我并不是因此而不想拿,是他的生活艰难,想留给他。他动气了,神色激动,声音断续,说:“一遍又一遍,到墙根下,听你的动静……”已是带着低沉的哽咽,我看到了他的眼泪,是那种少而刺目的眼泪,一个半月来,这是第三次看到。“拿上吧!”几不可闻!他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茫然地来回走两步,又坐下,似在躲闪什么。

我扭头发现那两个放在凳子上的苹果,一把抓过,放进包里,说了一句道别的话,赶紧走出那个多次提到过的东院。

他断续的话里,说的是我的母亲,一个半月前得了脑血栓,左侧半身失去行动能力,她是怎样“一遍又一遍,到墙根下”,听我即将外出的动静,生怕我因某种原因直接从自己的小院里离开,我不敢多想。我也不敢多想,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一切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念诵这首诗的神色和表情,我全然忘记,只有声音穿透二十多年的时空,带着那如同“几不可闻”一样的情感,在我的耳畔边以某种音律震颤着。在自制的简陋的衣柜前挂着一个自制的小黑板,有些晃动,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漂亮的字体,正是这首王维的《相思》。小黑板前两三米外,坐着三个孩子,姐姐、弟弟和我。旁边坐着做着针线的母亲,她永远也不会懂这个叫王维的人和村里其他叫什么伟的人有什么不同,她懂的是她手里的活,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的双手就成了我在《大地,母亲》中所说的“干裂而粗糙/在这个冬天/为破旧的衣服/为全家人的嘴”的双手。他就站在小黑板的侧边。

我相信这首诗不仅伴随着我二十多年,姐姐和弟弟也是一样。当年坐在小黑板前懵懂地学习的三个孩子,各自从中得到不同的东西。在我,是最无用的无病呻吟的文字。弟弟练就一手好看的书法。姐姐成了唯一一个践行“此中真意”的人。

那场景应该发生在雨天或者深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有偶发的闲情逸致,让自己回归到自己身上,借助教育孩子的机会,置身于一种缥缈的永远也无法继续无法靠近的情怀中。在这种时候,他也会找四叔下象棋,两个留着短胡子的中年人,争吵着分析着演绎着沉思着退一步的可能性,宛如回到年少,露出最真挚最自然的笑容。在我记忆里,那是他少见不多的开心时刻。

我经常和他的意见相左,争吵较多,恐怕也是最让他痛心的。我的观念和村里大部分人不同,想法做法也向背,这大概也是造成我的悲剧的主要原因。我经历着断腿之痛、婚变之痛、心理巨变,这些同样在他那里煎熬着。可我心里那点坚持以及对人生的看法越来越固化,他不能理解,也放不开,总担心我的将来。这使我们的谈话总是不自觉地走向争吵。

母亲的染病,改变了家里很多东西,原本勉强可以维持的平衡打破了,于是各种矛盾一时间爆发了。一个半月来,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每件事都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头。而其他人同样感觉一把刀子扎在他们的心上。

一个由个人组建的家庭,变成了一个有小家庭组建的大家庭,矛盾不可避免,无奈感也就在一部分人心中产生。而他,身体不好,没有收入,还要照看母亲,已是无法出力也无法出钱照顾两个孩子还小的孩子的小家了,因此似乎也失去了发言权。

这个结论,看起来很难判断它。因为有人理直气壮地提出,那必然有他的道理。我无法辩解,只是觉得有点无奈的苦笑。

我们往往首先感觉到自己的痛苦,在看到自己的痛苦时,往往忽略了别人的痛苦。而更为心寒的是,每个处在痛苦中的人往往都是这样想。不自觉夸大自己的痛苦,看轻别人的痛苦。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可以理直气壮。至于,痛苦的真实考量,是不能去想的。别人的痛苦也不能体谅,一旦体谅,必然吃亏。再说,自己的痛苦,谁来体谅呢?想想看,似乎很有道理。可我这心里总觉得别扭。而他,也不允许我多想。他已经接受不了,小家庭里再出什么乱子了。

临别前的那滴泪,再次让我觉得应该为他写点什么了,虽然什么都不能写,只能把那一滴泪连同他带给三个孩子的影响和他少有的快乐,用一篇散乱隐晦的文字记录一下。

还好,他还有一个安慰,那就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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