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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端午例子

推荐人:凌思萍 来源: 阅读: 1.5W 次

又是一年端午。

又是端午

小时候,母亲曾经跟我提起过她苦难的一个端午节,那年她满十二岁,记得非常清楚的是,过了两个生日,因为,那一年农历闰四月。还未进入五月,天是反常的热,大人们说,这天,怕是要有大灾大难了。比燥热更惶恐的传闻是,鬼子兵要打过来。一切似乎都在证实着,地保挨家挨户地就来通知:值钱的东西藏起来,要“走反”了!接着,国军一拨又一拨地解来,驻扎在汶泉河南岸,以牛尾巴为中心,从斜塘-将交冲-贾家寨-大西冲-灯盏塅-塘冲到田塅里一线布防。初一这天,几个国军士兵走村串户,一遍又一遍地敲锣吆喝着:“老乡们,鬼子兵马上就要从美田桥过来了,赶紧收拾收拾进山去躲躲!”母亲家正好在布防线上--塘冲,外公率全家大大小小十几口跟随所有村民一起匆匆地躲进了深山。有的一大家子的隐藏在一个山头,也有几家几户抱团另外一个山窝,初生的婴儿最经不起折腾,产妇又需要照顾,但是没有人愿意与带婴儿的躲藏在一起,担心啼哭引来灾祸。从初二一大早,牛尾巴就传来零零散散的枪声,接着就是隆隆的枪炮声,母亲一家与其它好几家一起躲在灯盏塅通往茶溪的一条山路旁的深深的茅草里,山沟小路上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叽哩哇啦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人还死死地捂住小孩子的嘴。母亲说,她透过密密匝匝的茅草,看见山下的十几个日本兵热得光着上身,只在胯下兜着一块布,扛着枪,急促地喘着气,偶尔叽哩哇啦地说着话,这天气热得快冒火,鬼子兵更是热得似乎一点就着,突然有孩子一声哭闹压过了蝉闹,只听到有急切低沉的声音说:“快捂住,不行就掐死孩子!”哭声掐然而止,只有不知危险的蝉鸣声依然闹着,鬼子兵显然是发现了,但也不敢贸然上山,只是对着山上胡乱地开了几枪,一会儿,鬼子刚过去,突然传来零星的枪声,夹杂着喊杀喊打的吼叫声,后来听挖坑埋尸体的大人说,那是国军士兵与鬼子遭遇上了,双方死了不少。她们随着大人赶紧往更深更远的山里没命地逃,接连几天,她们就是这样在附近的山头辗转逃难,饿了啃点带出来的干粮,后来就是生吃田地里的毛豆之类,渴了有山泉,只有在夜里,大人才敢摸黑到空无一人的人家找点吃的啥的,其实,都是一片狼藉,这样“走反”的日子持续了五六天,直到初六,硝烟散去后,村民们才战战兢兢地下山回家。一路上,尸魂遍野,男人们就地挖坑埋葬。家早已不成样子,已被烧个精光,她说,鬼子兵吃掉我们的东西也就算了,但他们根本不吃老百姓的任何东西,可恶就可恶在,全部给你糟蹋光。家畜全劈死,谷米拉大便,茶油撒小便,缸碗都砸碎,家具火烧光。更为恐怖可怕的是接踵而至的大瘟疫,母亲一家十几口,除了外婆,一个舅舅一个姨妈和母亲外,全染上了瘟疫相继去世,好端端的一大家子就只剩下4个人,家徒四壁,外婆拖着三个孩子,十四五岁的舅舅卖身人家做长工,外婆自己长年在有钱人家里做“大嫂(佣人)”,家里就十二岁的母亲带着妹妹:“那个日子太苦太难了,我恨那些鬼子啦!”母亲每每讲到这里,总是会伤心地任泪流满面,“你外婆实在是养不活我们啊,2年后的一天,就将我嫁给了你爸,一个山坳上,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呀,才满十四岁。”

母亲被嫁到仙峰岩是在端午节期间,哪一天她说已经忘记,她从没有见过比她大八岁的父亲,她出嫁时,外婆哭天动地地说:“妹几(女儿),娘对不起你啊!家里实在是没法子,委屈你了,娘也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呀!”母亲说,她已哭得没了眼泪,母命难为,只有求菩萨保佑,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轿子开始一路平坦,几个时辰后,只听轿夫说:“新娘子,坐稳抓牢了。”话音刚落,轿子就竖了起来,她赶紧抓住横杆,人已是躺在轿子后壁上,轿子噼噼啪啪一阵响,无数的树枝,冬茅拍打碰撞轿子外,好几根树枝都戳进了轿子里,她急得大哭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呀,山那么陡,路还那么窄?”原来忐忑的心里一下子就变得恐惧起来。其实,正因为我的老家夜马坳偏隅一方,躲过了一次次的战乱,休养生息,从开山鼻祖到父亲一辈已是第五代,繁衍到了百十号人口。幸运的是,母亲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勤劳的人,一个疼爱她的男人。

两年之后的端午,也就是七十二年前的今天,母亲成为了一个母亲,我大哥出生,母亲那年才十六岁。听母亲说,因为她年龄太小难产,最后终于挺了过来,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母子皆平安。

五十年代中,父亲率先从闭塞偏僻的山上搬迁到了刘家洲,母亲说,现在离娘家近了方便了许多,特别是我们兄弟们,外婆家只要跨过一座石拱桥--汶泉桥就不远了,这就是我们兄弟们的外婆桥。

过了汶泉石拱桥,就是姨妈家,姨妈家紧邻一座不小的傩神庙,里面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文约(音)”,母亲很是尊敬他,叫他哥哥,要我们称呼他“舅舅”,我们有个三病两痛的,就会找他瞧瞧,开一张“方子”,药到病除。家里有个老太婆,母亲见到她照例是恭恭敬敬地叫着婶婶,轮到要我叫“外婆”,我拼命地往后面躲,在我记忆里,这“外婆”总是森森的吓人,怎么也不肯叫她,但她的孙儿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是我们这里心灵手巧的裁缝,我的新衣服几乎都是他帮我做的。

母亲对他家的恭敬是有原因的,原来,他们是个大户人家,是她们塘冲罗家的富户,以前这个“外婆”经常接济族里的其他人家,对母亲家更是帮助不少。母亲告诉我,“走日本反”整个塘冲村人口减少了一大半,那时,文约家也未能幸免,不过,文约很早就出去读书不在家,听说还喝过洋墨水,“走反”后回来过一趟带着挺俊的媳妇,媳妇就是不爱说话,没住几天就随文约去国军的部队了,听说文约当的是大军需官还兼医官。

1949年端午节,一直没有下过坳的母亲,与父亲一起带着周岁的儿子回娘家。路过文约家门口,看到了文约也回了家,身边有一美媳妇,母亲叫过哥哥旁边自然就叫嫂子,文约客气地请母亲代问外婆节日好,说前两天去看过她。母亲说,这个媳妇漂是漂亮,就是礼节太重,一见到人就弯腰下去,更主要的是不说话。回到娘家,泪眼婆娑的外婆唠过家常,抱过亲过外孙后,自然就聊到文约,外婆挺神秘地告诉母亲,文约媳妇是文约在东洋留学学医时的同学,是个东洋婆,一听到东洋二字,母亲头皮就发麻,外婆说,“这个东洋婆还蛮好,刚回到家就跟着文约每家每户的拜访,送点心,这不,我还留给了外孙呢。”

一个多月后,萍乡解放了,文约因为在解放前就离开了国军部队,算是弃暗吧,加上在队伍里也没干过伤害人民的事,所以他没有被运动到,还有塘冲罗家家族一致保护着文约家,他家免遭清算,不过,大房子归了政府,暂居傩神庙。文约与他的东洋媳妇恩爱有加,不久儿子“铭瑾(音)”与妹妹相继出生,破庙里亦充满了幸福与快乐。新生政府对外国侨民的人性化政策,铭瑾母亲还能定期领到糖面等稀缺食品,还有罗家乡亲们的宽容以待,更有文约的相伴相爱,所以,她也在异域异乡安安心心地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日子。

好景不长,运动一场紧过一场,加上政府的遣侨,那边亲属再三催促,铭瑾母亲终于要回国了,听说,文约与她抱头痛哭了三天三夜,终于是离开了她的爱人,更是离别了年幼的铭瑾,带走了妹妹。从此,一家四口,各分为二,天各一方,此情绵绵,无有绝期。母亲走后,文约终生未娶,只是小江边的河岸上,多了一个孤单的身影。

2010年,我到福建旅游,母亲得知我去厦门,特意嘱咐我去看看铭瑾。“铭瑾在厦门?”母亲告诉我:“文约过世后,铭瑾去了大阪他妈妈那,并且入了那边的国籍,前几年,作为外商,他回到了厦门投资,做起了他的老本行,开了好大的服装厂,出口那边,我们麻山去了好多人在他工厂做事呢!”母亲并且将铭瑾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再三交待去看看,去看看他妈妈。

到厦门后,在宾馆安顿好后,马上拨通了铭瑾的电话,电话里立刻传来“哈伊”的一声:“请问哪位?”我习惯用普通话回了他,告诉他我是麻山人,听筒里马上转换为了家乡话,亲切感立刻在话筒间传递。半个小时后,铭瑾就来到了宾馆房间,乡音乡情溢满整个房间,谈心正浓,手机响起,接通后,坐着的铭瑾立马站了起来,自始至终半躬着身弯着腰说话,叽哩哇啦一番挂断后,告诉我,他母亲打电话过来了,我告诉她麻山来了亲戚,她很高兴,要我代她向你转达谢意!说萍乡麻山始终是她的家。

接着,铭瑾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是一个精致的圆柱形的米糕,说:“这是东洋端午节的糕点,不能陪你晚餐了,因为是男儿节,我一定要赶回家陪妈妈的。”

我突然记起,今天又是一个端午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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