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抑郁

世界不论昼夜，我的精神是早已分不清了，只得依稀知晓，生命还在悄然流逝。

起先求学，是不晓时间其真谛;直到操工后，我才知晓，它的无情。

大抵是因目下穷堕的我，而落得整天抑郁，进而长时挣扎无脱，而沉沦痛苦;因而绪空，心停，且连同灵魂，也仿佛消散。

灭了希望，灭了一切，又仿佛沉入深海，不得张眼，只得下沉，下沉……

我曾许久尝试与抑郁斗战，其中不少也有过死战，然而我终归还算险胜，但仅是安逸片刻;对于此番险胜，我想并不是自我精神与灵魂上的强悍;而是幸运，我认为只是上天的庇护，亦或是——怜悯。

倘邪魔抑郁一来，我便束手无策，至多唯有自燃内心假神意，从而摆脱其魔爪;然而只是一时，我永远无法预料它下次的狂袭会有多快，以及又会有多么致命。

我想没有人能够完全战胜此般邪魔，现在没有，未来我不知道;可我心如火烈般地希冀着，希冀着未来会有吧!又希冀着未来一定会有。

它的恐怖，我也深有了经验。它有时宛如镰刀一般，割破我的颈脖血管，让得鲜血大量地热涌而出，使我体内鲜血，一点一滴地流空而殆尽，而生命也只待血尽殁去;它有时又宛如一根糙绳一般，死勒住我的颈脖，使我气管一分一秒也不得呼吸，而生命也只待窒息殁去。

我想在这21世纪，目下抑郁邪魔乃最为猖獗，我曾屡次思寻它的解药，然而终归是无一所遂。

后来才知，所谓解脱之良药，是寻求不来的，别人也给不了，唯有自己方可熬制出。

可这熬制，终归还属艰难，又唯有无穷的耐心与不败的毅力才可见效，加以精神上的勉激而愈合，以至于轻微抑郁，倒可消灭。

然而重度抑郁却丝毫不见效，不是不见效，而是自我毫无熬制良药之能。

颠历了几载，也见过不少恶劣患者。他们起先是怨天尤人、厌世自弃;但此况，倒还属正常;而那异常的，便是那种自我于黑暗封闭而生活，既而加以自残而得以兴奋或安逸者;此类慢性步入殒殁的劣患者，实属教人心骇。

我起先尝试过救赎这类患者，却进而犯下大谬;那时不曾思过此为会加害于患者，且让其邪魔愈发愤怒而愈发摧戕其宿主。

但论起拯救之主法，我想其核心终究于自我内心之深处，毕竟要么被治愈而自由，要么被魔欺而毁息。

当然，容或有一朝，倘自我不再绝望，不再乏味;而是为苟且，亦或是心怀期待;于那时，内心必要以挖掘之所爱或憎恶。思想必要以寻得之所期或断弃。而希望必要新设为趣味而浓厚，最好是蛊惑，但必须为有益;如此这般，便速为之，从而摆脱桎梏，最终也可得救。

即使不得救，那么也一定不会幼稚地怨天怨地、怨父怨母、怨国怨已。

于操工半年里，我曾影响过一位患者，使其有过大改变，使其精神获得新生。但并非拯救，毕竟我不是什么神医。

他是我的宿友，姓陈，因长我一岁，故此称他一声“陈哥”;不过他可不大喜欢，但也并未厌恶，因而彼此冷淡，未有多少话事。

他是每每闭口不言的，也同我一样，极少出门，惮见生人，更惧生人之口言;我以为他单是自卑，然而让我否认的是，他曾自弃又自残过。

那是一个深夜，分外寒冷。在走廊上，我老远便见他坐于地上，背倚冷墙，无精打采，嘴里还吐着无力而四散的烟气;模样是见不分明了，但姿势悉皆示出萎靡、不堪、绝望、甚至于痛苦。

步进些，他辟然吐弃那未吸完的烟，握拳便猛锤地面，接着再锤，一直锤有六七下，且每一锤都具较重力度。

于是我近在他左手旁，问他有无事，还寒暄了一通。

然而他厌恶，立马站了起来，可并未进房，而是离了宿舍楼。

我也没去在意他，那一夜我也得以安眠;不过第二天，我起床时，未见过他回房睡觉，被褥也完全未动过，后来才知，他压根没回过。

而以后，他全是三天一不归，甚至连三不归;而我也就愈发诧异了，诧异他为何不归宿，但我一直无空，即使有空，也未去查问。

直到有一天，他休了假，容或是无钱不出门，于是只好待在舍里睡觉吧!

那天我正好早归宿，解衣欲睡;可我一抛衣物，恰好发见，我那桌上的作文纸本，受人动过;记得我起先是摊成两半的，左边写的是《车夫的笑脸》，而右边是正撰的一篇《忆起童年》。

然而我见到的，却是《美妙的希望》和《焚烧腐败》。

我不知他阅没阅过这两篇文章，但我并不希望他看，完全不希望。倘若他看了，我还会反感，甚至还愤懑。

可当我某日执笔续写之时，我又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够看见，又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待见。

过了大抵三天，他竟然变了，是彻底的大变。我睹他举止不再轻浮，闻他语气不再粗俗，见他目光不再冷漠，觉他精神不再萎靡。

是啊!他真变了，变得让我感到陌生，更让我感到惊诧。

渐渐，对于“陈哥”二字，我是好几月未曾叫过了，即便自己再无趣，即便自己再有求，我也都未开口。

而他，突发一日要辞别。起先我是半点消息不明，而他终归还是辞去。临走之时，半字也未留于我，对室友倒是送上了好几句祝福。

他虽未对我开口道祝福，但他冲了我一笑，而我当时发了懵，甚至还有一丝反感。而他的那一笑，到后来几天，我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觉得，他笑中含有感谢、喜爱、尊敬、幸会、祝福、希望、勉励、崇拜、感恩、爱慕、关心……?

惟兮!我自咎何不多言与其谈，我自咎何不回其一笑以示其敬。

后来我有意翻作文，翻到首页时，便深知他是如何所变，只因首页角边，写有“谢谢，陈超”四字。

是的，他读过我的文章，容或也受了益，得了些启发。而且“谢谢”二字并非贬义，而是更接近于褒义。所以，他的“谢谢”二字，也许对我表示赞美，也仿佛用以感谢的吧。

不知他要去往何处，但我总能感觉到他在变强，又总能感觉到他，不再惧怕邪魔抑郁了。就算惧怕，我也相信他能够重获新勇，进而重获新志，最后重获新生。

人生大抵就是如此，起初是蝶，进而是雀，终归化鹰。

惟兮!而我，却还在与邪魔抑郁搏斗，不知何时息，不知何时败，也不知何时胜。

但我始终奋力，为己而学，为亲而斗，为国而献，为世而卫。

2020年3月9日无名山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