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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尽狂沙始到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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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曾经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说道:“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所谓的“中国脊梁”,有饿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不改其乐的颜回;有降汉不降曹的关羽;有欲直捣黄龙,虽九死犹未悔的岳飞;有宁被灭十族而拒不为乱臣草拟即位诏书的方孝孺;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林则徐;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有为唤醒国民而只身蹈海的陈天华……在中唐时期,也曾有一位这样的脊梁:他历经八朝,为官数任,为民造福无数,曾被朝廷赐予紫袍、金鱼袋,留下无数激励后人的不朽诗篇,他是成语“司空见惯”的首吟者……他就是被白居易称为“诗豪”的刘禹锡。

吹尽狂沙始到金(1)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夏季。

朗州武陵县城南集市。

刘禹锡时任朗州司马。

刘禹锡的夫人薛氏对丈夫说:“家中铜镜经年日久,镜面磨损,如蒙厚漆一般。若今日市集中有镜工,可令其重新打磨一番。”

刘禹锡来到一个制镜匠人的摊前。摊主一见是个官员模样的人来问,汗涔涔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招呼道:“官人可是为娘子买铜镜?小人这铜镜所用之铜,产自九华山中,天生听受高僧讲经说法,虽未经开光,却也满含功德,置于家中,可保富贵平安,主子孙兴旺,又能镇宅驱邪,照除妖祟,再有小人独特工艺制作,必令官人娘子欢心喜悦!”

刘禹锡疑惑地问:“这位匠人,你方才一套言语,我看只有这些镜子未有开光果是实情吧?”

匠人一愣,问道:“官人何意?”

刘禹锡拿起几面铜镜,递到匠人面前。“你看!这些铜镜虽然装饰精美,却都未打磨光润,影影绰绰,不能看清面目,岂非没有‘开光’?如此昏镜,要之何用?”

匠人不急不恼,却笑弯了腰,仿佛刘禹锡犯了十分滑稽的错误。刘禹锡略有愠色,再问道:“你倒说来,如此昏镜,要之何用?刺史大人就在招屈亭上观看,你若以次充好,定要将你拿问治罪!”

如此一说,匠人赶忙收了笑容,上下打量了刘禹锡一番,恍然大悟道:“莫非您就是刘司马?”

刘禹锡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匠人便接着道:“果然就是您了!唉,看不明白这昏镜的奥妙,也难怪被贬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这世间之人,有谁愿意承认自己难看的?若是在明镜中看见自己相貌有瑕疵,人们往往会迁怒于镜子,人影在其中模糊不清,自然看不出有何瑕疵,人可尽情想象自己的美貌,岂不妙哉?我乃鬻镜谋生之人,每日所售之中,明镜十不足一,自当多做昏镜。

刘禹锡一时无言以对。恰在此时,有几名村妇也来买镜。刘禹锡偷眼一看,那几个人各执一面昏镜,搔首弄姿,欣赏完那看不清的想象中的美貌后,痛快地将昏镜买走了。匠人不无得意地道:“您看,我没说错吧!光滑如水的镜子,她们碰都不愿碰一下!”

事后,刘禹锡作诗一首,命名曰《昏镜词》:“昏镜非美金,漠然丧其晶。陋容多自欺,谓若他镜明。瑕疵自不见,妍态随意生。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倾城。饰带以纹绣,装匣以琼瑛。秦宫岂不重,非适乃为轻。”

最后一句的表面意思是说传说秦始皇宫中有一面铜镜,可以照见人心之善恶忠奸,所以王公大臣们都不喜欢。文字背后却暗喻当下。因为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前被封为“秦王”,这“秦宫”就是指太宗一朝。唐太宗以魏征为镜,广纳雅言,终于开创了“贞观之治”。而当今皇帝宪宗虽然常读《贞观政要》,标榜以太宗为楷模,可实际上却很难做到从谏如流,让人才各尽其用。

刘禹锡让匠人将自己家中的污镜磨光,之后又作了一首《磨镜篇》:“流尘翳明镜,岁久看如漆。门前负局生,为我一磨拂。萍开绿池满,晕尽金波溢。白日照空心,圆光走幽室。山神妖气沮,野魅真形出。却思未磨时,瓦砾来唐突。”

在中国历史上,刘禹锡的心堪比明镜。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朝堂上党同伐异,相互攻讦,有小人出卖良心窃居高位的,有君子贬谪他乡心灰意冷的,而刘禹锡始终守住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友在难处如己在难处,友在荣时警其勿遭谗佞。他盼望了一生,也失望了一生;他失意了一生,却坚守了一生。他留给华夏子孙的精神财富是永不磨灭的。

刘禹锡于唐代宗大历七年(公元772年)出生于苏州嘉兴县嘉禾驿,一生历经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八朝。他从小天资聪颖,少年时就表现出远胜同侪的绝世才华。有一次,他父亲的同僚、时任淮南水陆运环卫掾曹权德舆特意来他家试探刘禹锡的才学。

刘禹锡的父亲刘绪命人取来《毛诗》,交给刘禹锡。权德舆道:“禹锡贤侄,你自将《毛诗》打开,任翻一页,选一首读来。”

刘禹锡信手翻来,读道:

huì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命不同!

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命不犹!

“原来是《小星》,”权德舆接着问,“贤侄可解此诗涵义?”

刘禹锡答道:“此诗是一位小吏在披星戴月的劳碌之中所发出的哀怨之辞。诗中言道,他自己就像一颗光芒微弱的小星,在浩浩夜空中不为人知,但他日夜都在为官家奔走忙碌,无法留恋温暖的被窝。他叹息自己的命运真是与那些达官贵人们不同,命不一样,活得也就不一样啊!”

权德舆微微点头,“贤侄所言,甚合诗意。却不知贤侄对此诗有何见解?”

刘禹锡合上书,叹惋道:“小子观此诗,所感者有二。其一,小吏乃朝廷之基础,若无小吏日夜奔忙,则民情弗上达于天听,圣意弗闻知于百姓。吏善则人谓朝廷善,吏毒则人谓朝廷毒,其任也重矣,当荣之以冠服、禄之以食货,治之以圣人之道。由此观诗中小吏,怨情已孳,恐天下已不稳矣;其二,《诗》皆作于先秦,彼时无科举正途,无察考奖擢之法,为小吏者,晋身无门,劳累无度,恣怨横生,岂无渎职之为乎?由此观之,圣朝大开科举之门,功名爵位悉凭学问而自取之,使民情大悦,四海归心,非盛世胸怀孰可为邪?方今天下战乱初弭,正应守律典以正科名,明察考以辨贤愚,则我圣朝中兴再造,亦可期也!”

刘禹锡当时的年龄也就同如今的初中生差不多。可是这道题如果作为现在公务员考试的申论题,相信也未必有考生能答得像刘禹锡这样完美。

刘禹锡二十二岁登进士及第。同年,通过博学鸿词科考试。二十四岁时通过吏部拔萃科考试。在唐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通过这三轮考试,一片大好前途不言而喻地摆在刘禹锡面前。

公元794年,刘禹锡受舅舅(华州刺史卢徵)之邀,前往华州作客。卢徵邀请当地名流为刘禹锡接风。酒席宴前,刘禹锡作诗《华山歌》:“洪垆作高山,元气鼓其橐。 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 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 凡木不敢生,神仙聿来托。 天资帝王宅,以我为关钥。 能令下国人,一见换神骨。 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 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

刘禹锡咏华山言志,立意绝不仅仅在于要令功勋如华山之高、富贵如华山之重,更在于立身如华山之恒久,使自己的品德与功绩相匹配。传说卢徵闻此诗后大病七日,病愈后如脱胎换骨一般,亲自刻下一方“特达”印章,随身携带,意以“高尚品格和出众才干”自励。这首诗也迅速在京城传开,长安士林闻诗无不叹服。

当时唐德宗执政。唐德宗在位初期,朝中倒是有一番中兴气象。可是在他执政后期,他委任宦官为禁军统帅,对藩镇多事姑息,导致宦官同藩镇相勾结,朝廷权力逐渐萎缩。王叔文因擅长围棋时任太子李诵的侍读。为了振兴大唐,王叔文不遗余力地廷揽人才,只等太子即位后放手大干,整顿吏治。随着刘禹锡的声名日渐远播,他终于走进了王叔文的视线中。

柳宗元与刘禹锡同年登进士第,他已先于刘禹锡被王叔文延揽。为了试探刘禹锡对朝局的看法和了解他的政治倾向,王叔文派柳宗元先去探探路。

时逢平定建中之乱、奉迎德宗还朝的大唐功勋李晟物故(去世),百官至府吊唁,柳宗元与刘禹锡在灵堂外相遇,于是二人聊了起来。

李晟庭院中立着一尊欹器。关于欹器的用途说法不一:有人说是计时用的,有人说是祭祀用的,有人说是盛酒用的,有人说是取水用的。但不论它怎么用,它的特点是空着的时候往一边斜,装了大半罐则稳稳当当地直立起来,装满了则一个跟头翻过去,给人以不能自满、自满就要翻跟头的启迪。

柳宗元道:“不知太尉(指李晟)每日漫步庭中,见此欹器,心中作何感想?”

刘禹锡略加沉思,慨然吟道:秦国功成思税驾,晋臣名遂叹危机。无因上蔡牵黄犬,愿作丹徒一布衣。——《题欹器图》

柳宗元道:“兄台此诗何解?”

刘禹锡手抚欹器道:“李太尉功不可谓不高,然几近于不克自全,是自古功臣之宿命也。当年李斯辅佐秦始皇一统天下,权倾朝野,正思车同轨、书同文、度同衡、钱同制之时,谁料遭赵高谋害,被夷灭三族。史传李斯父子被押于狱中时,李斯回想一生经历,谓其子曰:‘吾欲与汝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父子抱头痛哭。而东晋时刘毅少年起义,平灭诸桓,屡建奇功,然而一朝自满,败于卢循,于是功臣亦作逆谋,事败身死。诸葛长民尝从刘毅起义,多作富贵之谋,闻其死,知自己亦难逃干系,遂叹道:‘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为丹徒布衣,岂可得也?’向此二人,皆起于草莽,成不世之功,然最终死于非命,不正如眼前这座欹器一样,装满了功劳而遭倾覆之祸吗?李太尉于庭院中置此物,应有悔意啊!”

这其中的典故柳宗元当然不会不知道。他只所以问刘禹锡,是想试探他在面对鸟尽弓藏的悲剧时究竟会持什么样的态度,于是再问道:“以兄台所见,有前车之鉴在此,我等官场新秀当如何自处?”

刘禹锡决然应道:“为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如此而已,岂能因担忧自身安危而昏庸度日?有忠言而不进,临大义而逡巡,是有负于圣恩也!至于以直谏获罪、因功高遭忌,乃无人敢谏议、无人能立功之故耳,倘使朝廷上下人人敢于进谏,文武百官人人皆可功勋,则圣聪益明、圣恩愈厚,何由可虑?观贞观、开元之治,莫不如是!”

柳宗元面露喜色,赞道:“梦得兄微言大义,激奋人心,闻君良言,真乃知己,日后宦海浮沉,唯望与君连翩,共辅圣主!”

刘禹锡赶忙拜谢回礼:“贤弟赞之过甚矣!你我置身乱世,建功立业,只待朝夕。方才所言,宜记于心而恒于行,不宜煊赫于言、铺张于外。”

王叔文听过柳宗元的汇报后,自此认定刘禹锡为可用之才。

六年后,对于鸟尽弓藏之类的悲剧,刘禹锡又有心得。

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是刘禹锡在洛阳为父亲丁忧的最后一年。这年秋天,刘禹锡有一日在乡间散心,遇见一老叟赶着一头跛牛,沿着田边的小路缓缓而来。

走到近处,刘禹锡见那头牛虽然已跛,但体格雄健,不失威武,于是问道:“老汉,你这牛何以如此强健?却又为何跛足?你这是要将它赶往何处?”

老叟答道:“老朽此牛,饲之有方所以形貌强健,但驱使过度,致使它有伤病在足。”

“啊,太可惜了!你这是要送它去医治吗?”

“医治?”老叟笑了,“那就多跟你说几句吧。老朽以出租牛车为生,这头牛可以拉千钧重车,北登过太行峻岭,南过商岭重山。我拉一下它就停,喊一声它就走,哪怕道路泥泞高低不平,哪怕车轮像莲蓬一样坑坑洼洼,它也照行不误。牛虽好,但如今已经废了。我看它虽然伤了足,但肉还很肥,我养着也没有用,不如卖给厨子。”

“卖给厨子?”刘禹锡惊呼,“我朝法律禁止屠宰耕畜,你怎么能卖出去呢?”

老叟笑道:“前几日听说县官要设宴款待嘉宾,占卜者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这正要前去,把牛卖给县衙的厨子!”

刘禹锡见那牛目光哀伤,大动恻隐之心,于是建议:“老汉,这头牛为你拉车养活了你一家,今日因足疾而要被卖至庖厨,实在太过残忍!可在下也没有太多钱财,你若不弃,我愿以身上皮裘赎这头牛,让它得归田园颐养天年,你看如何?”

那老叟一愣,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刘禹锡,随即大笑不止,讥讽道:“你这秀才必是读书读傻了脑子!老朽卖牛得钱,可以饮美酒吃肥肉,可以给孙子买糖吃,可以给老婆买衣服穿,这样的日子何其安逸!我要你这件裘皮有什么用?况且我过去悉心喂养它,并非爱它,而是要让它给我出力;今日要将它卖至庖厨,亦非恨它,只因它能换取钱财。你啊,就别碍我的事啦!”

刘禹锡无言以对,想起了六年前在李晟府中与柳宗元的那番对话。此刻更觉得利尽而身死不仅发生于朝堂,也是世间普遍真理。回顾历史,伍子胥辅夫差称霸,却被赐属镂剑而自裁;李斯助秦始皇一统天下,却遭二世处以腰斩;白起长平一战威震天下,哪想到却在杜邮被逼死;韩信于垓下击溃项羽,谁知会丧于钟室内乱枪之下……刘禹锡深思一番之后总结道:这些人没有善终的最根本原因是原有的才能已发挥殆尽,而又没有展露新的才能,因此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可见,人必须不断自省、不断学习,发展新的本领,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由是观之,“功成身死”之辈其实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以往,人们对于功成身死者的悲剧,多是归因于帝王的薄情寡义,很少有从建功者这方面来找原因的。刘禹锡的“悟道”可谓是辩证思维。

公元805年(永贞元年)正月,唐德宗驾崩,太子李诵即位,即历史上的唐顺宗。顺宗即位后,马上重用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人,永贞革新风风火火地开始了。

可是由于革新派首领王叔文不能团结大多数,加上敌对势力的疯狂反扑,再有革新集团内部也有诸多矛盾,导致永贞革新并不顺利。最主要的是,顺宗的身体非常不好。反对势力支持顺宗的长子李纯。

当年八月,唐顺宗被迫禅位。李纯即位,史上称之为唐宪宗。

宪宗这个皇帝如果用现在高校里考察课标准打分的话,还是能得个“良”的。但是按照封建社会固有的政治斗争规律,王叔文集团不属于他的嫡系。于是,持续仅146天的永贞革新宣告终结。永贞革新的首要人物个个遭贬,刘禹锡自然也不例外。九月,他先是被贬为连州刺史(大体相当于现在广东省连州市市长),还没有来得及到任,宪宗就追发敕命,再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现在湖南省常德市一闲职,唐代往往安置贬谪官员)。刘禹锡在朗州度过了人生中的黄金岁月,九年后才得以返回长安。

刘禹锡永不服输的精神(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白璧寒冰般的品格(多节本怀端直性,露青犹有岁寒心)、忧国忧民的情怀(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克己奉公的执政理念(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是在长期的逆境中逐渐锻造出来的。他在忘我工作时,写过“自羞不是高阳侣,一夜星星骑马回。”(《扬州春夜同会水馆夜艾独醒》)在抒发报国之志时,写过“感时江海思,报国松筠心。”(《和武中丞秋日寄怀简诸僚故》)他在春风得意之时,笔下写过“御沟新柳色,处处拂归鞍。”(《春日退朝》)他在心念魏阙时,吟过“悠然京华意,怅望怀远征。薄暮大山上,翩翩双鸟征。”(《晚步扬子游南塘望沙尾》)甚至在贬谪路上,他还写过“行人朝气锐”(《途中早发》)。在屡经失意时,写过“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望夫石》)在饱经沧桑后,他写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在年过古稀的时候,他还能写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

当然,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低落的时候,刘禹锡也不例外。当他三十四岁在朝中任监察御史的时候,有时看着白发苍苍的官吏,不知朝政革新何日方始,他也不免有些心急,“彩仗神旗猎晓风,鸡人一唱鼓蓬蓬。铜壶漏水何时歇,如此相催即老翁。”(《阙下口号呈柳仪曹》)就作于此时。

但是,鲁迅先生说过:“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在朗州这等蛮荒之地,在骚人易生悲怆之情的飒飒秋天,刘禹锡竟写出了足以令人震聋发聩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春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sǒu)人狂。”

试想,连诗圣杜甫都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多登台”。刘禹锡胸中若无豪情,笔下何来壮语?

现在我们经常讲“不忘初心”。可是,放眼中国历史,真正能够做到不忘初心的有几人?曹操篡汉自立,向秀违心入朝;洪承畴背主降满,汪精卫负民投敌。真正的君子,只有在身处逆境时,方能倍显英雄本色。

当王叔文丁忧,革新集团陷入危局时,刘禹锡的夫人薛氏欲借自己父亲薛謇jiǎn出任殿中侍御史入朝谢恩之际,为刘禹锡走宫中薛盈珍门路,脱离王叔文一党,留朝任事。虽说岳父薛謇是宫中巨宦薛盈珍的族人,但是刘禹锡不愿迎合薛盈珍,更不屑“大丈夫能屈能伸”之论,以“折腰摧眉,壮士不为”之辞,严拒岳父的援手。

人在难处想宾朋。刘禹锡遭贬之际,他也很希望朝中的故旧能够伸手拉他一把。可是,他首先考量的是朋友的安危。

刘禹锡被贬走到岳阳时,遇到了量移江陵法曹掾的韩愈。韩愈这时被征为国子博士,即将赴京就职。刘禹锡提醒他:

“韩十八兄回京之后,想必会听到诸多关于二王刘柳等人的故事传说。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在位时,尚不可消弭,我等遭贬后,恐更无制。兄若知我,可不信之,兄若信之,我亦理解。小弟所虑者,唯君忠正刚直之秉性也。去年敢弹劾御前受宠之佞臣,又敢复言先帝禁言之宫市,天下人无不钦佩。然而,此时不若彼时。新皇登基,对持异议而惑众听者,绝无宽贷,倘若兄果真明了禹锡等蒙冤在身,亦望切勿直言恳谏,免触圣怒。若禹锡所料不错,定有好事者以叔文革新之事问之于退之兄,兄可尽遂其意,先求自保,我与子厚绝无半点怨言。”这等己在难处,却时时为朋友考虑的情怀,何其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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