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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尽狂沙始到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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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说到动情处,以筷子击盘而唱道:

吹尽狂沙始到金(3)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烟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白居易的诗很深沉,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刘禹锡的深切同情,也表达出忿忿不平之意。可是,诗一到刘禹锡的笔下马上就不一样了,情绪立刻变得高涨起来。他依样击盘和道: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千百年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一联不知激励了多少失意的文人士子,真的是给中国人打气。在白居易的眼中,刘禹锡这二十三年很苦,可是,在刘禹锡这边,真是天边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十二月初八日,唐敬宗被宦官勒死。随后,唐穆宗次子江王李昂登基,是为唐文宗。

刘禹锡在洛阳困居半年,得一主客郎中分司东都的闲职,百无聊赖的生活便在亲朋唱和与迎来送往之中继续蹉跎,这与他在二十三年沉沦生涯中日夜期盼的归乡生活有着天壤之别。此时他已五十六岁。刘禹锡曾有《罢郡归洛阳闲职》一诗,将赋闲中的苦闷与自励尽抒其中:

十年江外守,旦夕有归心。

及此西还日,空成东武吟。

花间数盏酒,月下一张琴。

闻说功名事,依前惜寸阴。

《东武吟》是李白的诗。此诗回顾作者长安三年的翰林生活及离开长安后的境况,写作者受到皇恩后,无比荣耀,身价倍增,广交王公;一旦离朝,宾客疏散,孤独凄凉;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决心学习商山四皓,隐居山林。

年轻的心时时都能泛起波澜。夏日,看到蜜蜂在花间劳作,刘禹锡来了灵感: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

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昼居池上亭独吟》

刘向在《杖铭》中讲道:“历危乘险,匪杖不行;年耆力竭,匪杖不强;有杖不任,颠跌谁怨?有士不用,害何足言。都蔗虽甘,殆不可杖。佞人悦己,亦不可相。杖必取任,不必用味。士必任贤,何必取贵?”文章讲的是任用人才的原则。刘禹锡借此典故讽刺朝廷有士不用。其内心之不平,在于心系社稷。

828年春天,在宰相裴度、窦易直和淮南节度使段文昌的极力举荐下,刘禹锡调回京城,任主客郎中(在礼部掌管少数民族及外国宾客接待事宜)。

刘禹锡到京赴任时没有直接去郎署报到,而是去了玄都观。那一年因在玄都观写诗,令他复官梦碎,外放了十三年。他曾无数次梦见玄都观中的桃花,他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再到玄都观,再写一首咏桃花的诗。

可是如今的玄都观早已不是当年的那副模样了。原来宪宗、穆宗两代皇帝都是因为服食金丹而暴毙,玄都观受到牵连,道士们早已四散,如今道观周围是一片杂草从生的荒野。

刘禹锡不禁仰面大笑:玄都观不仅桃花都已不见,连种桃树的道士也没了踪影,岂不恰好暗喻了奸邪小人们失势灭亡的命运吗?刘禹锡有感而发,挥笔成诗: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

令刘禹锡没有想到的是,第二首写玄都观的诗又给他带来了麻烦。

这年秋天,受两位宰相和藩镇重臣的保荐,刘禹锡升任集贤殿学士(正二品,宰相的后备人员)。当时裴度在中书省,有令刘禹锡知制诰(为皇帝起草诏令)之意。

可惜,《再游玄都观》一诗中透露出的桀骜之气和对朝廷新贵们的不屑之情刺痛了牛李党争的“牛党”领袖李宗闵的神经。他指使言官上书弹劾,导致裴度欲使刘禹锡知制诰的计划失败。

无奈之下,829年,裴度帮助刘禹锡得到了礼部郎中的职位,同时兼集贤殿学士,每日与古今典籍为伴,兼管判别从天下州道送来的各种详瑞呈报。数年之中,刘禹锡在长安除编纂书册外,只能常随朝中阁老们饮宴游乐,作些应景唱和的文章,虽然博得虚名无数,但他越来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枯萎的声音,这象征着生命之火将要燃尽的声音不断督促着他,一定还要为社稷做些实在的贡献。

830年,裴度调离京城。失去了裴度的庇佑,刘禹锡求分司东都未果。又经一年,刘禹锡得到了外调之令,以六十一岁的年龄出任苏州刺史。

大和六年二月,刘禹锡到达苏州任上。上任伊始,恰逢苏州水灾。刘禹锡为民请命,开仓赈饥,免赋减役,拯苏州百姓于水火。水灾过后,刘禹锡走入市井,探问农耕,教泽市民,安抚百姓。数月之后,苏州已复灾前繁盛之状。

曾任浙东观察使的李绅途经苏州,仰慕刘禹锡之名,着人持名札邀刘禹锡赴宴。席间,李绅邀舞女助兴,并着数名歌妓作陪。酒至半酣,刘禹锡见作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诗的李绅如此奢靡,不由赋诗道:

高髻云鬓宫样装,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赠李司空妓》

李绅曾当过司空(负责水利、营建方面的工作),这里是说李绅见惯了这种大排场,而刘禹锡见之却非常不忍。

“司空见惯”这句成语,从此不胫而走。能够写出成语的人,都不简单。

对权贵,刘禹锡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对百姓,他倡导“功利存乎人民”。无论身居何处,刘禹锡都能守正不阿,重土爱民,兴教重学。他的执政能力终于在苏州得到了应有的肯定和褒扬。浙西观察使王fán在苏州看到刘禹锡杰出的政绩后,在考课中将他列为“政最”——这是和平时期大唐地方官员极少能得到的荣誉。朝廷特加褒奖,赐刘禹锡紫袍、金鱼袋,以示荣宠。

与朝廷所加紫金鱼袋相比,苏州百姓对刘禹锡的爱戴,才是令他最为欣慰的奖赏。大和八年,刘禹锡在苏州百姓夹道相送的哭声中,在“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别苏州二首》其二)的不舍和惆怅中,调任汝州(现在的河南省汝州市)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本道防御使(负责汝州行政、军事事务)。此后,苏州百姓自发地建起三贤祠,以供奉曾为苏州做出巨大贡献的韦应物、白居易和刘禹锡,千年以降,香火不断。

转过年来,已经习惯了闲居生活的白居易以病为由,拒绝授其同州(现在的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刺史的任命。这顶同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本州防御、长春宫等使的乌纱帽,又落到了刘禹锡头上。

同州已连遭四年大旱。刘禹锡上任后,除赈灾放粮外,就是引众赴山祈雨。祈雨途中,因年事渐高(已六十五岁),不慎脚部受损,只好在府衙稍歇,并无多事。

不久,“甘露事变”爆发。刘禹锡的好友王涯、王在事变中被杀。刘禹锡深感凭一己之力无法力挽狂澜,心生退意。在同州未满一年,他便以足疾辞官,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闲职,在洛阳上班)。

洛阳是陪都,到这里来的中央籍官员基本上都是闲职。

刘禹锡在一天天地老去。

那么,刘禹锡放弃他的志向了吗?

绝对没有!

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年),李德裕回京任宰相。他将咏怀壮志的《秋声赋》寄给刘禹锡,刘禹锡在回赠的《秋声赋》中有句云:“骥伏枥而已老,鹰在gōu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力将tān兮足受绁xiè,犹奋迅于秋声!”

刘禹锡自比老骥伏枥,但仍想着驰骋千里;自比雄鹰受缚,但仍想着展翅高飞。已是古稀之年,尽管一生之中难得顺利,但是刘禹锡依然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和激情,他的生命充满了活力。这首激情昂扬的秋歌,也是刘禹锡一生鼓角长鸣的战歌。

这一日,白居易邀刘禹锡到邙山聚会。此前数日,白居易曾命人将新作《咏老赠梦得》传书刘禹锡。诗中写道: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谈及此诗,刘禹锡见白居易热泪盈眶,宽慰道:“乐天何以如此悲伤?生老病死,乃天之道耶。既是天道,你我又何须伤怀?老则老矣,却仍可当家国事,岂不闻魏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之诗?那姜太公垂钓于渭水之畔时,不过也是你我如今之岁数。”说罢,刘禹锡和诗一首: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酬乐天咏老见示》

如果单就这两首咏老诗而论,刘禹锡的胸襟和气度远远超过白居易了。

白居易谢刘禹锡道:“梦得不愧诗中豪者,一首诗便撞开了老朽心结!梦得所言甚是,人孰无老?纵如老朽诗中所言疾病缠身又能如何?经历了丰富的人生,看的人、看的事多了,自然格外看得准。细细想来,你我确实已经比很多人幸运。最妙是梦得末尾两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你我虽半生坎坷,但如今朝廷对你我礼敬有加,晚辈后生常常登门,或讨教文章,或干谒求荐,正如晚霞般照耀天地。君之乐观旷达,世所罕见。老朽可算是见识了!”

其实刘禹锡不但在胸怀上有时超于白居易,在艺术创作上有时甚至压过李白一筹。

传说昔日有人往楚地经年不还,其妻登山望夫归来,遂化为石。李白曾作《姑孰十咏》,其中有诗曰《望夫山》:

望临碧空,怨情感离别。

江草不知愁,岩花但争发。

云山万重隔,音信千里绝。

春去秋复来,相思几时歇。

刘禹锡当年离和州任时曾作《望夫石》,其境界远超李太白:

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

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刘禹锡就像这个妇人千百年如一日地在那里等待丈夫归来一样,他无时无刻不在期望大唐的复兴,终生朝着兼济天下、拯救苍生的目标迈进,且始终永葆初心,不变本色。

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秋,刘禹锡溘然长逝于洛阳宅中,官终检校礼部尚书,兼太子宾客,后追赠兵部尚书,葬于祖坟荥阳檀山原。

释迦牟尼诞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代表“我识”,即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保持本我更重要。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心。刘禹锡正是将这种唯我独尊的浪漫主义情怀融入到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当中,亘古地激发着民族的正能量,永远激励着我们。

注:①关于《陋室铭》的作者、写作时间及地点学界尚存争议,笔者暂定为刘禹锡在和州任上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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