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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梦-飞鸟1

推荐人:十四南西 来源: 阅读: 1.4W 次

整理笔记的时候偶然翻到了小时候的信笺。是的,是“小时候”,十五六岁的小时候。

初梦-飞鸟1

用过邮票和信笺的人大多已经年华不再了吧。滚滚长江东逝的不是水,是稀泥一样的一轮又一轮从春至冬。

拥有过许多梦想,像许多人那样。

最初的时候,梦见自己身着一袭比丘尼青衫,头戴青帽,一手执佛珠,一手执礼。身边是一群在秀丽山林间准备野炊的小毛孩。

这个梦境显然比较真实,因为过了二十几年,我依然能清晰无比的回想起来。

那时候我仅仅只有六岁,正值春季,头一天老师宣布周末要全校去村外古刹坐落的山间野炊,第二天回到香烟共木鱼声缭绕的寺里,吃斋念佛,夜里睡在菩萨旁边的小阁楼里,便做了这样一个梦。

也许是童年的许多时光都是在这样香烟缭绕木鱼叩叩声中和许多菩萨们一起度过的,直至现在,春去秋来二十几载,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从未感觉过半分惶恐。

反而我心中一直笃定,那将是我最后的归宿。

也曾想过,将来我要做一个颇有商业头脑的商人,挣来的许多钱,用来给老家雨天总是泥泞不堪,稀泥可以漫过脚踝直逼膝盖;晴天大小石头横亘,无处落下完整一个脚印的破烂公路——连牛羊马驴之类四个蹄子的生物走在上面都要三步一颠四步一顿,然而那可能是耗费了一代人许多年月与酸咸汗水铺就的破路重新修整一番。

然后再给村里置办两辆公交车,然后再给公交车请两位司机,再然后我诸多可爱的乡亲们就不必再坐在堆满了高高粮食的农用货车车斗上,一路颠簸担惊受怕的赶去城里上集。

担心山路难行,载货太多,那喝了酒微微熏醉的无证驾驶老司机一不留神把车斗上或坐或站的一堆人连人带货随着行驶缓慢车轮蹒跚的几近报废的农用货车一起滚到路边的荆棘丛里,或者干脆翻个身肚皮朝天的滚下转弯处要高不高的山崖,然后大家一起一命呜呼。

怕行至城外,遭遇“埋伏”已久的绿衣交警和养路局的工作人员。

那个年代还有“养路局”这么个单位有这么个工作:车辆行驶上路,不但要证件齐全,还得要有养路局出示的缴纳养路费证明才行。

然而乡野村夫,半字不识一个,能自己胡乱琢磨“自学成才”开着那么大一坨钢铁机械带着乡亲父老进城赶集已属不易,考驾照什么的简直是天方夜谭。

来回车费已经很便宜,都是邻里乡亲,又有一些实在拿不出钱的时常“赊账”,更有一些皮糙肉厚脸皮不要的人良心不昧的坐“霸王车”。

一堆破铜烂铁的钢铁机械又时不时的抽风不行半路罢工,少不了要去修理厂请人“修理”一番,而最后那些个无证驾驶的老司机是万万再拿不出钱去缴什么“养路费”的。

然而一旦“中了”他们的“埋伏”,没钱也得有钱。

双方苦口婆心吐沫横飞的拉锯战最后往往都以老司机一手交钱一手驾车而走告终。

每每这个时候,车斗上坐着的人内心之中都是无比惶恐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老司机估计是拿不出钱来缴费的,就算自己想有心帮忙也是无能为力。他们心里一边忐忑着,一边惶恐着希望老司机不要忽然叫自己施以援手——因为大家都没钱。

那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不记得是天光还未微亮便早起入城,还是太阳完全落山以后再抹黑往回赶,行至城边,还是遇上了不知是养路局还是交警的人。

老旧的农用货车被拦下:无证驾驶,违规载人,未缴养路费。

来自深山老村的一车斗子人心肝都跟着屁股下面成山的货物颤了颤——老司机又得交钱。

然而一车子人能用汉语把自己名字说明白的都没有几个,当下一方面虽然明白是老司机触犯了“国家纪律”,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太不通情理:我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天给吃粮,天不给连西北风都没得喝的人,一年到头统共进不了几次城,自家里带点粮食变卖的钱还不够买计划之中需得有的农作用品——生活品什么的算不上奢望,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奢望,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可以表达这么个意思:因为穷日子过惯了,有没有也无所谓,衣服破了洞可以再补,补丁可以摞补丁,鞋子坏了也能补,实在补不了了村里还有老人会编草鞋,大不了光着脚丫子也能跑——长年累月的农作已经让脚底生出了厚厚的一层茧,不怕路上石头磕人。至于其他的东西,古人没有不也照样过得挺好么?

要不是村路那么难走又没有公交车短途车运行,我们何至于壮着胆子,冒着连人带货随时可能跟着破烂旧车滚下山崖的危险来进城上集么?

然而口中仍是笑吟吟的说道:“我们农民么,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少罚点少罚点... ...”

我胸中堵着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撞着胆子从车斗上爬下来,行至一个工作人员面前。

那人莫约四五十岁,看起来倒也和善,脸上神色带着一点悲悯,仿佛他也知道我们的难处,又仿佛是在可怜我们:同样生于一个时代,一生之中人与人之间的所隔差别不仅仅是天与地那么远。

“叔叔,你回去能不能跟国家反应一下,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山里的路太难走,班车根本进不去,我们又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城,只能这样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把路修好,路修好了就再也不会这样了... ...”

话才从口中飘出,我就听到了自己发颤的声音,不到十岁的心脏剧烈地抖动起来,浑身无力,四肢酥麻。

如今回想起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是害怕,是紧张,亦或是心中有一点小小的期盼在那一刻慢慢开始点燃。

那个叔叔的声音如他的眉目一般和善,他说:“好,我回去一定会去跟领导说的。”

他嘴角带着明显的微笑,目光之中亦是有些心疼和不忍。

我没敢再看他,我怕他看见我眼底忍耐不住的泪水。我回过身,用袖口迅速的抹去眼中的猫尿,强自镇定的往没有人的角落走去,脚底仍然是虚的,心脏也还在犹自颤抖。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我隐忍的眼泪,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我用袖口抹去眼泪的样子。

我不希望有人看见,我只想找个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的地方,歇息底里的大哭一场。

修路只是我关于这个落魄山村的愿望的一部分。

等修好了路,我还要再建一所学校,每个班要有一个教室。

把原来那座风雨飘摇,冷天漏风,雨天外面大雨里面小雨的近乎残亘断瓦的不知历经了几代人的学舍换掉。

只换不拆,总要有个东西能让后来人明白先行者的不易。

然后我要自己做老师。

那时候心里没有想太多,小小年纪的思想里根本没有什么将来要把自己的学生教的有如神童,或者将来我必定要桃李满天下的想法。

我曾在某一年,和外公外婆短暂的回老家住过一段时间。三月初,山里的春风还有点微凉。外婆弄来了一个漏了底的小钢化瓷盆,里面烧上木炭,两边穿了一根生锈的铁丝做提手,提起小火盆飞快的在身侧三百六十度旋转,刚刚点燃的木炭遇了风,在里面发出木火燃烧的猎猎声,黑炭燃烧,火盆飞速旋转,在身侧连城一圈亮眼的红色。

教室没有门,窗户没有糊窗纸更没有透明的玻璃,冷风嗖嗖的吹进来,耳朵和脸颊冻得有点生疼。然而小手以下都是热乎的——几乎每个人脚底都放了一个小小火盆。

除了讲台上涂抹横飞,同时教四个班忙的不亦乐乎的白头发老师。

整个学校只有一个教室,一年级到四年级,一个年级坐一排。语文和数学,只有一个年迈的代课老师任教。

他教完了这个年级,交代他们或做题或朗读,然后马不停蹄地去教下一个年级。汗水从他的额头流入满脸深浅不一的沟壑当中。

每当学到一个新的词语,他便用不甚流利的方言带着学生们读一遍,然后再以彝语讲解给大家听。整堂客下来,只有需要朗读的时候才用夹生的方言吃力的念一遍,其他地方一律彝语替代,一堂课从头到终没有一句普通话。

学生们听不懂汉语是一回事,老教师自己也只能说个基本的方言也是一回事。

初来上课时,看到这副景象,我深感愕然,简直是五雷轰顶。

然后我又有了想法,我将来要当一个老师,不为名利,不为养家,只要有我一口饭吃,省下点工资给孩子们买书买笔,其他生活所需我尚可以下地干活贴补家用。

我只做山里的老师,在这个生我而没有养我的落魄山村。

我只想要教会他们说最基本的汉语,想要他们能真正看得懂汉字,想要他们将来可以不必死守深山,致死不知外面天地有如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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