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子

三十晚上，妈妈姐姐嫂子们包饺子，我分得一块面，用来做任何物件。

腊月二十三，我们小孩子就被炖鸡屁股擦了嘴巴，爸爸说，小孩子的嘴巴，不值钱，他们说什么都不算数。

“不许说没有了，吃干净了，都扔了的话!”爸爸说，“要说吉利话。”

“什么是吉利话?”

“有的是，吃不完，拿不完，太多了!”爸爸说，“这叫吉利话，懂了吗?”

哦!我心里想，就是不能说没有嘛!我也不愿意没有啊，瓜子没有了，绝对是二姐磕得多，她吃起瓜子跟小铡刀一样快。

妈妈问姐姐，锅里还有汤吗?我急忙回答，有!有好多呢!姐姐去盛汤，说，老妹子个瞎话精，锅里没有汤了，大锅烧到底儿了，都要熬干了!

爸爸就哼一声，瞅瞅二姐，没有再说话。

我直溜直溜喝汤，心里说，这是最后一碗汤，我盛汤的时候，用大铲子费好多劲才铲出来的汤，这时间再看汤锅，绝对是褒干锅呗!

今年得三十晚上，要比往年热闹，鞭炮响个不停。大炕头上，放着五百头的鞭炮，这是三哥的心爱物，他盯着放鞭炮。

现在，他跟二哥几个人在玩纸牌，几分钱的输赢，一会功夫，哥几个滚了赌，爸爸在大年三十，不会管哥哥们太严，他自己也玩几把牌，三哥输得没有了钱，发一声喊，我立刻奔出去，扑进爸爸怀里，三哥就把爸爸面前的钱都抓住，夺着跑了。

他分给我几个钢子，剩下的又去买炮了。

我把爸爸的破钱包抖个遍，从里面滚几个钢子，也抢过来跑了。

妈妈说，看这大大小小的剜钱贼，人头打出狗头来!

她继续包饺子，抿着嘴巴笑，她还很年轻，头发乌黑，大手黝黑，揉着面团，姐姐跟嫂子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小肥猪就趴满盖板儿。

我请求妈妈讲个故事。

妈妈开始讲故事。

“有一家子过大年。”妈妈说，“他们家很穷。”

“比咱家穷吗?”

“不许说穷，老妹子!”

“咱家比他家……”

我实在说不出“富”这两个字，我家的的确确穷，妈妈口袋没有隔夜的钱，爸爸抱着赶大车的鞭子，哪里能有钱?

邻居有钱，他家桌子上供着关公老爷，这大老爷不背大刀，却抗着金元宝。

“这是骗小孩子的。”爸爸说，“关公老爷一辈子讲个义气，他背大刀才是关公，抗金元宝，那不是胡说八道吗?”

我家没有钱，可我家有书，我家到处是书，破炕上有砖头书，炕底下有小人书，院里扔着课本。

我家还有好多墨汁和砚台，哥哥们的书法黄萱都叠起老高，收破烂的白白从来不要这“墨宝”。

爸爸说它们是宝贝，我看却不值一分钱。

“这也是三十晚上”妈妈说，“他们家包了好多饺子，什么馅儿的都有啊!”

屋外，鞭炮剧烈地响起来，噼噼啪啪，热热闹闹。

“饺子包完了，要下锅煮了。”妈妈说，“儿媳妇等水开了，揭开锅，就哎呀叫着，吓昏拉。”

“矮油!”我大吃一惊，“煮饺子吓昏拉?”

“可不是嘛!”

“饺子成精拉?”

“没有啊!”妈妈说，“饺子没有成精，可大锅里出了个大猪头。这猪头是活的，眨眉哆嗦眼!在锅里乱转。”

“这婆婆胆子大，随手摘下金簪子，一下刺中大猪头，满屋子金光，她们家得了个大猪头金!”

我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

原来，这家人比我们家富裕。

炕洞的火慢下来，火焰不太高了，爸爸急忙抱过哥哥们的“墨宝”扔进炕洞，火苗“嗖”地就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