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皮货子故事之娃说话

村外，有一堵破墙，墙角都是青苔，砖缝里钻出小草。一大片一大片的鸡爪子秧摇摇晃晃。

破墙旁边有一道水流，从破石洞里翻出来，春天，小蝌蚪一群一群地游出，我们捉到手里，看着这些逗号。

他们在我的手心里，痒簌簌地，我的手把不紧水，水滴落下去，小蝌蚪没有了水，轻轻抖动尾巴，看得我心疼了。

这堵墙，是奶奶庙的墙基，奶奶庙早荒废了，神像也没有了，我们在这里挖土玩，偶尔可以挖出瓷娃娃。这些娃娃扎着双髻，捆着双绳，红艳艳的脸颊，乌黑的眼睛。

妈妈不许我们把他们带回家，说他们是“娃娃大哥”，是别人家的孩子，“大哥哥”不能带到家里来，他们会说话，会走动，会把老妹子背跑了。

我心里疑惑，跟小狗子说，这么好看的娃娃大哥，不能扔野地里吧?

小狗子很犯难，他说，老妹子有了娃娃大哥，只喜欢跟他们说话，不怎么搭理他了。这娃娃大哥说不得有点神道，可能真是活孩子，说不得把老妹子背着跑到墙洞里，老妹子又娇气又爱撒赖，这娃娃大哥不得生气么?他们要是生气，他们就不会宠着老妹子的!

娃娃大哥们只好待在这破墙旁边，我扯来大树叶，遮在他们头上，嘱咐他们要多多睡觉，不要乱跑。

中午，太阳明晃晃，三哥用胶泥做手枪，小狗子要做把弹弓。三哥答应带他打麻雀。三哥枪法特准，只要麻雀从天上飞过，他一扬手，拉开弹弓，就把麻雀打下来了。

我一个人无聊，我想去奶奶庙的破墙那边玩了。小狗子顾不得我，三哥看看我，说，大中午的，不要到处出溜去，睡午觉吧。

我睡不着，三哥和小狗子都顾不上我，我悄悄溜出去，往破墙去了。

中午，小村落没有什么人，到处静悄悄的，我溜到破墙这里，土热哄哄，烫得大脚丫疼。我把脚丫子送进土里，使劲扎下去，觉得脚尖一片清凉，我知道，我踹到了娃娃大哥。

我开始挖土，过了一会儿，一个瓷娃娃露出来，我用袖子擦他的脸，他的眼睛眨起来，我恍惚了。

好漂亮的瓷娃娃，他笑眯眯地，凝视着我，温润的脸颊，长长的眉毛，挺挺的鼻梁。

我把他托在手里，歪着脑袋看他。

中午的艳阳，在碧空里热辣辣地照着，我觉得脑袋发热，眼前光斑闪烁，这娃娃大起来，又大起来。

他蹲下来，捉住我的手，我的手都是泥土，指甲没有清理。

晚上睡觉前，减哥哥会检查我的手指，细心地用指甲刀剔除污垢。

“胖胖要爱干净!”减哥哥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儿!”

“小狗子都不洗脸!”

“嗨!”减哥哥说，“他是男孩子。”

我看着哥哥，他低垂着头，睫毛鸦羽一样，蝶翼一样颤抖。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减哥哥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没有减哥哥!”二哥说，“你只有大哥二哥和三哥啊!”

“不会吧!”小狗子说，“老妹子不是只有三个哥哥跟我么?我怎么看不到减哥哥?”

我坐在泥土里，仰着头看着，面前的娃娃大哥，分明就是减哥哥。

“你在看什么，老妹子?”他问，声音清凉凉的，“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觉得紧张，我好久没有看到减哥哥了，我碰碰他的手，这手冰凉，我抬着头，凝视着他。

阳光突然变得冷起来，阴风阵阵，我咬咬舌尖，觉得痛，知道不是谜证，这娃娃大哥活过来了。

他从上空俯视下来，阴凉的气息，没有一丝热气，他的脸逼近过来，乌黑的眼珠出现了异色，闪着猫眼的诡光，这目光凝成了网，铺天盖地落下来，珠光一样，缠裹住了我。

我后退一步，后背顶在墙上，呼吸急促起来，透过这瓷玉的胸膛，太阳失去了热度与光芒。

正午的小村落成了魔域。

我拼命睁眼，头重如裹，我听到妈妈和哥哥的呼唤，等到我明白过来，我趴在妈妈后背上，听小狗子说，我那天，独自一人在破墙边睡着了，三哥背着我，妈妈把我送到小医院，大夫白白用长长的银针把我“扎”醒了。

等到我可以下炕，村边的奶奶庙破墙，被铲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