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母

深夜，万籁俱静。

一钩新月悬在空中。

村西头的郑幺婶家，低矮破旧，与背靠的大山，在黑暗中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蓦地，屋外的草丛一动，一条人影跃起，倏地贴近房屋，来到破窗下听了片刻，又立即闪到鸡窝边。只听得“咯”的一声鸡鸣，马上又没了声音。那个人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有贼!”

屋里传来郑幺婶绝望的叫声。

灯很快亮起来。

郑幺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抢到鸡窝边，伸手往里面一薅，随即往地上一坐，抢天哭地地嚎起来：

“天哪!我的鸡叫叶二偷走了!叶二，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贼娃子啊!叶氏妇人，你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生出这么个贼娃子来祸害我啊!”

在那个岁月里，一只鸡对于赤贫的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财富啊!

郑幺婶的哭喊响彻山谷，平静的小山村不再平静了，人们纷纷亮起灯火，又慢慢地熄灭了。

远在谷口的叶二家，紧靠着一处石壁搭的一间草屋，荒凉而悲怆。

听到郑幺婶的哭骂，叶二娘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叶二爹淅淅索索摸了半天，燃起了一锅烟，但很快又发出空洞沉闷的咳嗽声。

叶二原名叶光富，排行老二。唯一的哥哥早就饿死了。叶二爹有病，基本下不了床。叶二娘裹过脚，颤巍巍的做不了什么事。家里贫穷得早就断了炊。叶二没有上过学，十来岁就离开了家，又没有什么出路，渐渐养成了偷盗的恶习。村里村外早就被他偷得咬牙切齿。不管哪家被盗了东西，找叶二准没错。叶二的运气似乎也特别的好，多少年了，一直没有被捉到过。

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哭哭啼啼的郑幺婶往叶二家来了，叶二娘远远地看见，忙进屋拖出一条快散架的长条凳，用袖子拂了又拂。

村长进屋，看了看躺在床上还有半口气的叶二爹，又看了看徒有四壁的家，出来，对郑幺婶说了一句：

“算了，走吧!我喊会计给你多记几个工分!”

郑幺婶哀怨地盯了叶二娘一眼，低着头，尾随着村长，离开了。

叶二娘跟在背后走了几步，然后，定住，以近乎疯狂的声音嚎叫道：

“村长，抓住他!打死!——算了!”

叶二的运气不是永远都那么好。有一天夜里，他摸进村里的红薯地抠地瓜，被早已警觉的村民围住了。人们一拥而上，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愤怒爆发了，一时间，棍棒交加，黑暗中，没有听到叶二一点声气，当人们停下来时，发现他早已经断了气。

村长抹黑来到叶二家屋外，叫了一声：

“叶二他娘，叶二偷红苕被抓住——打死了!”

屋子里半天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村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良久，叶二娘从床上滑下来，痛叫一声：

“我的儿啊!”

屋子又陷于死寂。

叶二的葬礼也许猪狗不如。人们将他的尸体用烂竹席裹了一下，挖个坑，推进去，草草了事。

很多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逐渐好起来了。叶二爹早死了，留下叶二娘孤独地活着。她成了村里唯一的五保户。每年村里都分给她许多粮食，逢年过节的，还有些零花钱。

听村里人说，叶二娘无论吃什么，都会流眼泪，多年如此!